晚青妤扑在他床头,连连点头:“二哥!”
家中兄妹四人,唯晚青妤一个妹妹。晚青禾自幼便对她疼爱有加 ,好吃好玩的尽数予她。每回她被父亲责罚,他总是第一个为她求情,还会背着她去后山看星星。
而晚青妤亦自幼乖巧懂事,整日里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唤着“二哥哥”。
当初晚青妤与萧秋折成婚时,晚青禾曾有反对,尤其是见妹妹独自搬至山上生活,心中更是忧虑。眼见昔日活泼爱笑的小妹日渐沉默,他心中五味杂陈。
每回去看她,她总是笑着说:“二哥莫要担心,萧秋折待我极好,每月都会送来银钱物品。我也极喜欢这里,妹妹过得很是幸福,二哥不必挂心。”
他也曾以为,她当真过得极好。
如今见她憔悴不堪,哭红了双眼,他心中疼惜不已,柔声安慰:“妹妹莫再哭了,哥哥真的无事。我听青桁说你回来了,现下住在亲王府。既然回来了,便好好生活。此番是秋折救了我,若非他,我早已命丧黄泉。他不顾一切冲入火海救我,二哥心中甚是感激。他也受了伤,妹妹快去瞧瞧他。”
那日他倒在火海里,眼见一人不顾生死扑到他身前,抱起他便往外冲。即便房梁一根根砸下,那人亦未曾松手,甚至在难以脱身之际,仍紧紧护着他。
待他看清那人面容,方知竟是萧秋折,那个他一度不看好的妹夫。
生死关头,萧秋折舍命相救,着实令他动容。
提及萧秋折,晚青妤眼中又泛起泪光,连连点头:“二哥好生休养,莫要灰心。嫂嫂这些日子担惊受怕,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你且好生安抚她。”
晚青禾点头,望向一旁的妻子。苏瑶忍不住又落下泪来,轻声道:“我无事,你莫要挂心,好生养伤,瑶儿会一直陪着你。”
苏瑶少时便倾心于晚青禾,因门第悬殊,一直未曾表露心意。然而,她每日都会偷偷跑去他读书之处,为他做些点心,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唤着“青禾哥哥”。
后来,晚青禾也对她生了情愫,遂向父母禀明,欲娶苏瑶为妻。父母欣然应允,二人不久便成婚,婚后琴瑟和鸣,日子过得甚是美满。
晚青禾自幼志向远大,重情重义,勤勉刻苦,一心想要凭己之力闯出一番天地。然而,近来却屡遭不顺。
晚青妤不便多扰二哥休养,便出了房间。
门外,晚青桁仍在抹泪,许是二哥醒来太过激动,一时难以自持。他年纪尚小,这几年又接连遭遇父兄离世,母亲也未能陪在身边,心中难免悲恸。
晚青妤走到他身旁,递过一方帕子,柔声安慰:“四弟莫哭了,二哥既已醒来,便是好事。太医说了,只要好生休养,他定能重新站起来的。”
那日大火突发,房屋倒塌,晚青禾为疏散人群,最后一个往外跑,却未能逃出,被压在废墟之下,双腿尽断。太医说,若要恢复行走,胜算仅有三分。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晚青妤坚信,二哥终有一日会重新站起。
晚青桁点了点头,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
晚青妤走到萧秋折养病的房间门前,只见门外守卫森严,方齐与方于僵挺地站着。
萧秋折此番重伤,对太妃打击甚大。萧秋折的母亲早逝,父亲又总是不管不问。太妃深知,几个孩子中,唯有萧秋折最为勤勉,最能吃苦,也最敬重她。
在他成年前,太妃久居深宫,鲜少照料他,然而他却极为懂事,时常入宫请安。直至近年,后宫风波平息,她方得以搬入亲王府。在府中,她听闻了许多关于他的往事,大多是他如何吃苦,如何孤苦伶仃,甚至受人欺凌。
他才华横溢,又知进取,如此优秀之人,却命运多舛,着实令人心疼。太妃总盼着他能过上安稳日子,娶妻生子,享天伦之乐。然而,他仿佛注定与幸福无缘。
当初娶了晚青妤,二人却分居两地。如今晚青妤好不容易归来,他却为救她的二哥险些丧命。这究竟是福还是劫?
太妃望着床榻上憔悴的孙儿,眼中泪光闪烁。萧秋折稍有精神,便一遍遍宽慰她,让她莫再忧心。祖孙二人叙话良久,太妃方才起身离去。刚出房门,便见晚青妤立于门外,恭敬行礼。
晚青妤刚止住的泪水又悄然滑落,太妃轻叹一声,未发一言,转身离去。
晚青妤拭去泪痕,推门而入。房中弥漫着浓重的药香,桌上摆满了金疮药与各式疗伤之物。
她轻轻合上门,在门前驻足片刻,见床上之人目光投来,方缓步走近。
萧秋折见她进来,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晚青妤见状,急忙上前阻拦:“别动,太医说了,这伤万万动不得。”
她走得急,险些被一旁的凳子绊倒。
萧秋折见她如此紧张,眉梢微动,唇角扬起一抹笑,乖乖躺了回去。
他的伤势虽不及晚青禾严重,但左臂烧伤,加之火中头部受创,肺部呛入浓烟,方才昏迷不醒。如今醒来,身体已无大碍,只需好生调养手臂的伤势。
晚青妤见他仍想坐起,便取来一个枕头,轻轻托起他的头垫在身下。
她见他整只手臂被纱布层层包裹,鼻尖一酸,眼眶又泛起泪光,忍不住嗔道:“你究竟有几条命?明知凶险,还偏要往火里冲。”
她嘴上这般说,心里却疼的不行。
萧秋折扯了扯被褥,腾出一点空,拍了拍示意她坐下,低声道:“若我不去救他,他怕是活不成了。”
“他若活不成,那是他的命数。你又不欠他什么,即便袖手旁观,也无人能怪你。”晚青妤声音微颤,泪水又滑落下来。
血肉之躯,乃父母所赐。这世上,除父母之外,无人值得以命相搏,更何况他们这般关系,他实在不该如此。
萧秋折忽而笑了,见她为他落泪,伸手欲为她拭泪,却发现左手被纱布裹得严实,动弹不得,只得换了右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低声道:“哭什么?我又没死。”
怎能不哭?他险些为救她二哥丢了性命,她落几滴泪算什么,她怕牵动他的心情,方又笑了笑,道:“你这般,让我日后如何还你?”
以命相救的恩情,如何还得清?
他望着她,浓墨的眼睛里渐渐化开了,挑了下眉头道:“还什么?不用你还。”
他说得轻松。
晚青妤从袖中取出一枚平安符,放入他掌心,开口带着懊悔:“这是我在观音庙求来的平安符,早知如此,我就该早些去祈福,或许你与二哥便不会受伤。”
提及观音庙,萧秋折沉默片刻,随即用下巴点了下桌上的一盘蜜橘,道:“我想吃那个,你剥给我。”
晚青妤闻言,急忙起身,端来蜜橘,细细剥开,见他手不便,便将橘瓣递至他唇边。
萧秋折见她亲自喂来,本来抬起的右手又放下,眸中如春风拂过,动了动唇,略带紧地张开了口。
晚青妤将橘瓣送入他口中,收回手时,耳尖已染上绯红。
橘子入口,甜到心坎里。
“还要。”他又张了张口。
她又剥了一瓣,再次喂入他口中。他细细咀嚼,忽而想起萧芮曾与他说过的话,明明是极甜的橘子,却莫名泛起了酸意。
他突然问:“那日在观音庙,你们遇见了付钰书。你……可也为他求了平安符?”
手里还握着她送的平安符,他不顾手臂疼痛,倾身凑近她一些。
他……
都伤成这样了,竟还惦记着付钰书。
第24章
“那你想让谁为你更衣?……
房间内药香浓郁,窗扉紧闭,透不进一丝风,连光线也显得格外黯淡。
晚青妤见他忽然靠近,不禁微微一怔,眼睫如蝶翼般轻颤。她嗅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药香的独特气息,他总是如此与众不同,无论是那身清冷的气质,还是他周
身萦绕的氛围,总让她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心中泛起一丝慌乱。
她忙起身,朝窗边走去,声音轻若游丝:“未曾为他求平安符,只求了我们一家的,还有你一个。”
除了家人,她心中再无其他牵挂。
还未等她触及窗棂,萧秋折便道:“别开窗,这样挺好。”
封闭的空间,反倒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晚青妤停下,转过身来,眸中泛红,唇瓣干裂,显露出憔悴。
“在太医院未曾好好用膳?怎的瘦了这许多?”萧秋折语气中带着几分心疼。
晚青妤重新走回床边,抬手拭了拭眼角,苦涩一笑:“哪有心思用膳。”
这几日,她心绪起伏不定,或许是因二哥与萧秋折接连昏迷不醒,令她心惊胆战。又或许是想起父亲与大哥去世后,晚家日渐衰败,如今更是举步维艰。她心中满是酸楚与惶恐,更恨自己无力扭转局面。看着眼前之人因二哥伤重至此,愧疚之情更是难以言表。
她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转身走到桌前,轻声问道:“可觉口渴?我给你倒杯茶。”
萧秋折望着她微微颤抖的背影,知她又落了泪。晚青妤是一个心思细腻且又多愁善感的人,几年前从她写给他的信中,他就出来了。
那一张张被泪水浸湿的信笺,字字句句皆透露出她内心的炽热情感。
此刻她落泪,他也隐隐有些开心,至少她的泪水中,有几分是为他而流,哪怕只是出于愧疚。
“嗯,想喝。”他轻声应道,“太医说我明日便可回亲王府,届时会有太医随行。这段时日,我怕是只能在家中静养。”
这般情形,他应该什么也做不了,需得有人悉心照料。
晚青妤擦了擦眼睛,倒了杯茶,转身走回床边,扶他稍稍坐起,将茶杯递至他唇边,温声道:“待我安排好二哥,回亲王府后,我定会好生照顾你。这段时日,你务必安心养伤,这是重中之重。”
她说,要好好照顾他。
她那双眸子依旧红着,泪光点点。
“虽我无法以性命相报,但我会竭尽所能,补偿你,对你很好很好。”她又说。
她能做的都会去做。
萧秋折微微启唇,杯盏触及唇边,有微微凉意,水还未入口,心中已是一片温热。
“晚青妤。”他凝视着她,“你方才所言,可是真心?”
无论是否仅为报恩,只要她真心实意,他便已心满意足。
“自然。”晚青妤亦回望他,目光澄澈,“虽我在山间隐居两年有余,或许失了些许判断之力,但是非对错,我尚能分辨。父亲自幼教导我,做人当知恩图报,重情重义。你为我们晚家付出良多,我自当感激。那日你上山寻我,虽我起初不愿随你归来,但忆起你待我们的种种恩情,你有难,我理应相助。你放心,除却照料你,我也会打理好亲王府,不让你忧心。”
她,当真是极好的女子,重情重义,且心胸豁达。
然而,她说了这许多,除了恩情与报答,似乎再无其他。
他沉默片刻,未再接话,只是微微张口,饮下她递来的茶水。
晚青妤喂他饮完水,将杯盏轻轻搁在桌上,随后坐在桌前,目光落在那些伤药上,开口道:“我就在这儿坐着,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唤我。太医院终究不如亲王府方便,若是你想吃什么,我出去替你买来。”
萧秋折见她坐得远了些,眼中滑过忧色,应声道:“你去让方齐到街上买些好吃的,多买些,顺便替我带身干净的衣裳来。”
她闻言,立刻起身:“好,我这就去。”
她快步走出房门,寻到方齐,将萧秋折的吩咐一一告知。方齐点头应下,迅速去操办了。
晚青妤正欲回屋,一旁的方于忽然唤住她:“少夫人,公子他……可还好?”
萧秋折醒来后,这兄弟俩还未曾进去探望。
晚青妤点点头,回道:“好多了,你随我进去看看他吧。”
方于吸了吸鼻子,随她进了房间。
一进屋,方于便见萧秋折躺在床上,一条胳膊被厚厚的纱布包裹,动弹不得。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公子,您受苦了……都怪我,当时我该先冲进去救晚大人的。”
萧秋折望着他懊悔的模样,心中酸楚,无奈一笑:“多大的人了,还这般模样。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了,自家人出事,哪能让你冲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