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也与他一同看向一个方向,哑然,“所以,我低估了周顾,高估了自己。”
夜归雪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问:“若没了夜相府的支持,王女准备怎么办?”
“依靠太子殿下吧!”苏容道:“毕竟我为了他做了这么多事儿,他也该回报一二。”
“但大梁也内忧外患。”夜归雪道:“有南平和冀北蠢蠢欲动,也有大魏虎视眈眈。太子殿下怕是也分身乏术。”
苏容点头,“是啊,所以,我大约要在大梁逗留许久,帮着他,也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再去南楚。或者,我只能相信我那未曾见过一面的亲生父亲,能控制住南楚朝局,再多辛苦些。”
夜归雪捻着手指上的玉扳指,“王上多年所谋,大部分给王女铺就的助力都在夜相府与我身上。王上大约也没想到,归雪不才,月余相处,竟然不得王女青睐。”
苏容默了默,“那就没办法了,谁让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呢,我对养父母都可以撒娇耍赖,对于他这个亲生父亲,生出我这么个让他操心不按照他安排来顺利往前走的女儿,他也只能认了。不认也没办法,谁让他多年来,空置六宫,没多生一个呢。”
她又看向夜归雪,“归雪,你无需妄自菲薄,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夜归雪颔首,“所以,王女这样说,你我之间,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苏容道:“除了王夫之位。”
夜归雪不再言语。
苏容看着他,“归雪,真没关系的,对不对?你磨砺多年,自比我与周顾心存高远,不会拘泥于小情小爱。”
“不对。”夜归雪摇头,“我未见王女,便已心仪,得见王女,你接我虎符,我心甚喜,你与我真心相待,我甚是知足,如今你要放弃我,我只觉自己失败。”
“不是的。”苏容摇头,“人心这东西,最不靠谱。你只不过是……”
“我只不过是晚来了一步。”夜归雪截住苏容的话。
苏容住了口。
夜归雪转回头,看着苏容,“王女这般放弃,就不怕夜相府与南宫家联手?若两府当真联手,王女即便有大梁太子做后盾,怕是也坐不上那个位置。”
苏容道:“自然是怕的,但我左思右想,周顾能豁得出去,我便能豁得出去。大不了,我不去南楚继承那个位置了,就留在大梁。反正,我养父母兄长姐姐们俱在大梁,我本也舍不得他们,不是非去南楚不可。我试探过多次,太子殿下的东宫,任何杀手,靠近不了他书房的一射之地,无论南楚将来谁坐那个位置,只要我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便不会让杀手得逞,顶多以后会辛苦些,反正从小到大,我躲过的刺杀无数,也不在乎再躲几十年。”
夜归雪轻叹,“看来是我错了,王女对周四公子何止是心软?”
他揉揉眉心,“周四公子豁出去的是辅政之臣,青云之路,名垂青史,但王女如今豁出去夜相府的支持,南楚的王位,还有未来几十年不得安枕。”
他轻晒,抬步往前走,遇到梅枝,随手拂开,走出几步后,问苏容,“那么,王女觉得,除了王夫之位,能许我,许夜相府什么?”
“我能许你辅政之臣,做千古名臣,只要夜家无反心,我有生之年,不动夜家,让夜家成为代替南宫家的南楚第一大家。”苏容跟上他,一字一句道。
夜归雪道:“南楚的辅政之臣,不过是小国史志。”
苏容摇头,“不,我会与燕回声一起,分割大魏,有朝一日,南楚与大梁,分庭抗礼。”
夜归雪脚步一顿,猛地回身,看着苏容。
第358章 :归还
苏容也看着夜归雪。
对于大魏,她有国仇家恨,也有吞噬的野心。
大魏不除,大梁永世难安,南楚也要受其威胁,指不定哪一天,就会被他吞了。所以,若她坐上那个位置,她就要与燕回声一起,吞了大魏。
夜归雪吸了一口气,忽然笑了,“王女当真敢想。”
苏容也笑,“是啊,我可真敢想。但未必不能做到,不是吗?”
“是。”夜归雪点头,回转身,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也不说应还是不应,只温声道:“王女陪我走走吧,如此红梅美景,你我来一遭,若不能用心赏,辜负了,岂不是可惜?”
苏容点头,“好。”
二人沿着红梅深处,往里走,直到走到尽头。
红梅深处的尽头,还是一片树林,只不过是桃树,光秃秃的枝丫,看起来萧瑟的很,与大片盛开的红梅,对比惨烈。
夜归雪道:“我也有一处庄子,是五年前购置的,彼时,听探子从江宁郡传回去的信里说,王女爱吃桃子,我便择了一片山,请了擅长种桃子的果农,种下了许多桃树。春天可以看桃花,十里桃花林,应该很漂亮,夏天可以摘桃子,盛到王女的玉案上,应该会得你喜欢。如今五年,时候正好,春天桃花盛开,夏天硕果累累。”
苏容不知该说什么,想说一句“对不住”,但是太轻了,想说“你应该早让我知道你的存在,哪怕你人不来,有个来信,让我知道你在等着我长大,我也不能够被周顾牵动了心”,但这话她也说不出。
她能够理解,南楚王与夜相府合力瞒着她的身份和存在,不敢担一丝一毫的风险,怕被南宫家与南楚宗室察觉,大批杀手更早地涌入江宁郡。故而,南楚王不敢动,夜归雪也不敢动,整个夜相府,也不敢动。
他们为她付出了五年,岂能是她退一桩婚事儿,说一笔勾销,就能一笔勾销的?
但在这之前的种种,她不一笔勾销,又能如何?谁让她对周顾有反悔之心,也只能把夜相府和夜归雪这笔帐帐算到她亲爹头上了。
是他的王位等着她继承,是他铺的登天梯,她不走。
夜归雪见她不语,又道:“我对王女的期待,足足五年。对比周四公子,据我所知,他前往江宁郡之前,还不知道王女是什么样的姑娘,心里不情不愿,并不想娶的。”
苏容点头,“是这样的。但感情的事儿,不能这么算。”
“是啊,不能这么算。”夜归雪颔首,“所以,我十分后悔,这五年里,太过小心,没敢借由暗探,与王女传只言片语的消息。以至于,对比周四公子,我是晚到的那个。”
他本以为晚了还不算太迟,却原来真是迟了。
苏容说不出宽慰的话,她今儿提出退还十万兵马的虎符,便已做好了面对他的准备,但事到临头,她才方知,她还是有些没法面对夜归雪。
她只能拿出虎符,递给他,轻声郑重道:“归雪,抱歉。”
夜归雪不接,“就不能收着吗?我同意退婚,虎符你留着,无论家父如何决定,我……”
苏容摇头,“虎符我就不收了,你拿回去,你回南楚后,仔细考虑考虑我说的话。”
她又郑重重复道:“我不能许你王夫之位,但能让你做我的辅政之臣,千古流传,只要夜家无反心,我有生之年,不动夜家,让夜家成为代替南宫家的南楚第一大家。我会与燕回声一起,分割大魏,南楚将来,不再是区区小国。”
夜归雪抿唇。
苏容往前递了递,“归雪,相信我。你我之间,哪怕不牵扯情爱,也能以挚友论交,就如你我的棋局,我希望是场场和局。”
夜归雪看着她,“你如今还我虎符,我拿着回南楚,兴许一切都有变数,你应该知道的,我一个人,不能掌控整个夜家。有我父亲在,还有我大哥在,我不知他们能否接受,即便我心向着你。”
“没关系。”苏容道:“就如我方才跟你说的,我也不是没有选择,大不了,我可以选择不去南楚,我的野心,可以通过大梁,去实现吞噬大魏。南楚王那个位置,谁爱做谁做,若我不去,你家有本事,坐了也行。”
夜归雪哑然,沉默片刻,伸手接回了虎符,轻声道:“你送我的簪子,我没带在身上。”
苏容笑着摇头,“没关系,你离开之前,还我就是了。”
她不会说那枚簪子,是为他专门打造的,曾经她也是十分想借由他这架云梯,一路前往南楚去坐上那个位置的。
夜归雪将虎符收了起来,轻叹,“苏容,我已无心赏梅了。”
从苏七小姐,到王女,到小七,又到王女,又到苏容,几番称呼的转变,也是夜归雪与苏容关系的一再转变。
苏容伸手折了一支红梅,递给他,“走吧,我们回去。”
她也无心赏了。
夜归雪伸手接过。
二人一起,绕着梅林的边沿,回到了山庄。
此时,正值晌午。
管事的已在出口等候,见二人这么早出来,心里讶异,笑呵呵地拱手见礼,“七小姐,夜二公子,午膳已准备好了。您二人出来的早,老奴这就让厨房赶紧下锅。”
苏容看向夜归雪,想着无心赏梅了,那吃饭呢?不会也不吃了吧?
夜归雪见苏容眼巴巴看着他,无奈一笑,“劳烦管事了。”
管事连忙摇头,“不劳烦,不劳烦,七小姐,夜二公子,这边请随老奴来。”
苏容心下松了一口气,与夜归雪一起,跟着管事,进了庄子招待客人用的正厅。
正厅很宽敞,一应摆设十分简单,墙壁上挂着一副偌大的画,苏容凑近了细看,竟然是这座梅山别苑的画,笔墨疏狂,墨迹流畅,一副画里,竟然画了四季景色,春季桃花、梨花盛开,夏秋季果实累累,冬季白雪皑皑,红梅盛开。
画似乎是画者随意所做,瞧着没有章法,但却笔随心至,十分写意。
没有落款。
苏容问:“这幅画,是周顾做的?”
也只有他那样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一幅画。
管事笑眯了眼,“七小姐竟然一眼就猜出来了,的确是我家小公子所做,好几年了,那时他十岁,长公主瞧了喜欢,便命人装裱了,挂在了这里。平日无人来,长公主说但凡来者,都是自家人,不会笑话,挂着自家欣赏。”
苏容点头,没说什么。
夜归雪笑着道:“周四公子,原来画功也是一绝,倒是不曾听闻,十岁所做,便有这般功底,如今已过六七年,想必更精进了。”
管事的笑着摇头,“这老奴就不知道了,小公子这些年,不见画作流出,大约是怕长公主再将他随意所作的画作让人裱了,挂在墙上。这幅画当年他就不同意挂在这里,没拗过长公主喜欢。”
第359章 :低估
梅山别苑厨娘的手艺十分不错,尤其几道山野菜,别有一番味道。
用过午膳后,苏容与夜归雪出了梅山别苑,乘车回城。
与来时一样,夜归雪与苏容下了一路棋,均是和棋,马车到了谢府门口,正好一局棋下完。
苏容没如往日一般,第一时间下车,而是等着夜归雪说话。
夜归雪温声道:“我打算这两日就离开,惟一放不下的,就是小侄女秋莹。王女早先说将秋莹安排进东宫关照,我觉得甚为妥当,如今依然是这个想法,不知王女可有别的想法?”
苏容道:“你若信任我,就将小秋莹安置进东宫,我虽还没与太子提此事,但想必太子不会反对。”
夜归雪颔首,“那就这样安排吧!”
他抿了一下嘴角,“我启程之日,王女会送我吧?”
“自然。”苏容点头。
夜归雪笑了一下,温声道:“王女下车吧!我无事了。”
苏容点点头,下了马车,如往日一般,对他挥挥手。
夜归雪静静看了她一眼,落下了帘幕,马车离开了东四胡同。
苏容站在门口,看着夜归雪马车走远,泄了一口气,只觉周身疲惫至极。
她没去大夫人住的院子,而是径直回了自己住的院子,进了屋子后,回到床上,钻进被子里,倒头就睡。
大夫人听闻苏容回来了,看看天色,奇怪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城外山坡上的腊梅还没开?没得赏吗?”
无人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