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眉老人轻轻抽回手。
月光照亮他眼角的皱纹,每道褶皱里都浸着三十年的往事。
当年他们在剑心石前发下宏愿,要培养能镇压天地劫的“护道剑”,却忘了剑一旦开锋,便要自己择主。
他转身看向倒在松树下的墨青,那人身侧的黑气还在缓缓蠕动,鬼面纹袖口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比起他,你该担心的是......”
“你说你是在保护我。”
陆寒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像一把淬了冰水的剑。
他垂眼望着自己掌心的血——刚才剑影贯穿墨青时溅上的,温热的,带着腐叶味的血。
萧灵儿被锁进闭关洞前,塞给他的那包桂花糖还在怀里,糖纸蹭着心口的剑穗,发出细碎的响。
“可你其实是在害怕我。”
他抬头,金红的眼瞳里映着萧无尘煞白的脸。
“怕我不受控,怕你的护道者血脉蒙尘,怕你守了三十年的‘剑灵计划’变成笑话。”
萧无尘后退半步,玄铁剑在脚边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突然想起昨夜在藏经阁翻到的手札,最后一页是自己的字迹:“寒儿今日练剑,误将木人桩劈成三段。我斥他急躁,他却望着断桩说‘剑不该被桩子困住’。”
那时只当是孩童妄语,如今想来,竟像某种预兆。
“从今往后,我只为我自己而活。”
话音未落,陆寒转身跃向悬崖。
山风灌进他的领口,吹得剑穗猎猎作响。
金红剑意从他体内迸发,如同一道燃烧的虹,瞬间撕裂了浓稠的夜色。
崖底的云雾被剑意掀起,露出深不见底的幽黑,却在他坠落的刹那突然翻涌。
像有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托住了他的腰。
“很好。”
黑衣童子的声音裹着铁锈味,在识海深处炸开。
陆寒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剑心石,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
“现在,让我们去找她吧。”
那声音低笑,尾音像极了母亲哼唱的童谣。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是谁把你丢在锁魂塔底的吗?”
陆寒的手指下意识攥紧胸口的剑穗。
坠落的风里,他听见身后传来萧无尘的嘶吼,白眉老人的叹息,还有墨青濒死的呢喃。
那声音混在黑气里,隐约能辨出“秦...主上...”几个字。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望着头顶越来越小的崖顶,突然觉得那些缠绕了他二十年的因果锁链,真的断了。
直到——
一股温热的力量托住他的后背。
那力量像春溪融雪,像母亲的手,顺着脊椎爬进识海,将黑衣童子的声音暂时压了下去。
陆寒睁大眼,看见下方云雾中浮出一点幽蓝的光,像颗被遗落的星子,正缓缓朝他靠近。
第62章 这师父不当也罢,徒弟我反了!
山风灌进领口的刺痛感突然消失了。
陆寒下坠的身体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托住,风刃不再割得脸颊生疼,连衣摆翻卷的幅度都缓和下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起。
那力量不是灵力,更像某种古老的、带着温度的生机,顺着脊椎爬进识海,将黑衣童子的低语暂时压成了模糊的嗡鸣。
“这是......”
他喉间溢出半声呢喃,低头便撞进一片幽蓝里。
那点光比星子更柔和,像浸在春溪里的玉,正托着他的后腰缓缓下沉。
云雾被撕开一道缝隙,他看清了下方。
是片被悬崖环抱的隐蔽山谷,古木参天,腐叶气息混着松脂香漫上来,而最醒目的是谷中那扇一人高的石门。
石门上的符文泛着青灰,像是用剑刃刻进石里的,每道纹路都带着凌厉的剑意。
陆寒的瞳孔微微收缩,记忆突然翻涌。
三个月前他替萧无尘送药去后山,路过这片悬崖时被执法堂弟子截住,为首的执事冷着脸说“此乃宗门禁地,外门弟子擅入者断手”。
当时萧无尘正站在崖边,背影像块冰冷的玄铁,听见动静只淡淡道:“寒儿,跟我来。”
此刻那扇门就立在眼前,门楣处还嵌着半块与他胸口剑心石纹路相同的碎片。
陆寒落地时靴底碾过松针,发出细碎的响。
他伸手触碰石门,掌心的血渍蹭在石面上,突然有微弱的剑气顺着指尖钻进来。
是他的剑意,带着金红的光,沿着符文缓缓流转。
“咔——”
石门震颤的声音像古钟轻叩。
陆寒后退半步,看着两扇门缓缓分开,门内涌出的风裹着铁锈味,却又带着一丝熟悉的清甜,像母亲临终前给他擦脸的药汁。
他摸了摸怀里的桂花糖,糖纸还在,剑穗却不知何时松开了,垂在腰侧晃荡。
门内空间比想象中小。
正中央悬浮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每道裂缝里都渗出金光,像被封在石中的太阳。
陆寒的脚步顿住。
他在萧无尘的书房见过手札,里面夹着半张残图,图上的石头与眼前这块分毫不差,旁边批注着“剑心石,封剑灵,镇因果”。
“原来真正的秘密在这里。”
他喉结滚动,伸手时指尖在发抖。
指尖触到石面的瞬间,金光突然暴涨,刺得他闭眼。
再睁眼时,识海翻涌如沸,无数画面像被剑刃劈开的流水,争先恐后涌进来。
他看见千年之前的战场。
白衣剑修立在尸山血海里,玄铁剑断成三截,却仍在发光。
他的衣襟被血浸透,眉眼却比雪更冷,一剑劈碎扑来的魔修,转身时后背绽开狰狞的伤口。
是被自己人刺的。
七个身着道袍的身影从云端落下,其中一个他认得出,是白眉老人年轻时的模样。
“此剑弑魔过甚,已生魔性。”
白眉的声音青涩许多。
“若不封印,必成大患。”
“封我可以。”
白衣剑修咳出黑血,却笑了。
“但要允我转世。”
“转世?”
为首的长老皱眉。
“剑灵入轮回,再醒时记忆尽失,与废剑何异?”
“我要看着这世道,看看你们这些满口正义的,究竟能把人间糟蹋成什么样。”
白衣的手按在剑心石上,血珠顺着石纹蜿蜒。
“用我的骨做引,用你们的血为印。若有一日我醒,这封印......”
他突然抬头,目光穿透千年光阴,直刺进陆寒的识海。
“便由我亲自撕碎。”
画面戛然而止。
陆寒踉跄后退,后背撞在石门上。
他摸了摸心口。
剑心石烫得惊人,像要把皮肉灼穿。
原来萧无尘说的“护道者后裔”是假的,白眉老人说的“剑灵继承者”也是假的。
他不是被选中的,是被囚禁的。
前世的自己为了看这世道人心,主动跳进轮回,却被这些自诩正道的人当棋子困了千年。
“他们说我是继承者......可我明明是囚徒!”
陆寒咬牙切齿,金红的眼瞳里翻涌着戾气。
他想起萧无尘昨夜在藏经阁的手札,想起墨青濒死时念的“秦主上”,想起萧灵儿塞给他的桂花糖。
原来所有的相遇都是算计,连那点甜都是为了让他更甘心地被锁在笼里。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做他们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