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突然传来含混的叫嚷。
陆寒脚步一顿,转头正看见萧灵儿涨红着脸,手指戳向自己鼓囊囊的嘴。
这小丫头不知何时摘了山涧边的野果,此刻舌头肿得像泡发的木耳,说话时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那果、果儿红得像糖葫芦,我就...就吃了两颗!”
柳长风蹲下来拍她后背,憋笑憋得肩膀直颤:“灵儿妹妹,你这舌头怕是被野果酸僵了,刚才说‘雨大’,我听着跟‘鱼大’似的,当你要捞河里的胖头鱼呢。”
“你、你!”
萧灵儿急得直跺脚,泥点溅在柳长风的青衫上,倒把他的笑意激得更浓。
苏璃转身掏出手帕,轻轻给萧灵儿擦嘴角:“莫急,等回了镇子寻个大夫,开副消肿的药便好。”
她指尖触到萧灵儿发烫的脸颊,又皱起眉。
“怎么还烧起来了?”
“许是山风灌的。”
青鸾摇着半湿的玉扇,目光扫过被雨雾笼罩的山林。
“这雨来得邪性,往常这个时节,山坳里的雨该是柔的,哪能像现在这样砸得人头皮疼。”
她话音未落,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震得几人耳底发疼。
陆寒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那不是雨水,是剑意的预警。
他按住青锋剑柄,转身时带起一阵风,雨丝劈头盖脸砸进眼眶。
远处的山林里,隐约有几点青芒在雨幕中浮动,像极了玄天宗执法堂弟子腰间的追云铃。
“有人跟着。”
他低喝一声,苏璃的手立刻覆上储物袋,柳长风抄起随身短刃,连舌头不利索的萧灵儿都攥紧了腰间的小药囊。
青鸾的玉扇“唰”地展开,扇骨上淬的毒在雨里泛着幽蓝:“是玄霄阁的人?还是幽冥宗的余孽?”
“是玄天宗的。”
陆寒眯起眼。
他认得出那青芒的纹路。
玄阳子最爱的九曜铃,每颗铜铃上都刻着执法堂的镇宗符咒。
果不其然,片刻后,雨幕里走出个灰衣老者,腰间九枚铜铃被雨水打湿,撞出沉闷的响。
玄阳子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陆寒腰间的青锋剑上:“陆寒,执法堂奉掌门之命查你行踪。”
他指节扣住腰间令牌。
“听说你近日常与魔教余孽往来?”
“玄阳师叔。”
陆寒抱了抱拳,雨声里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沉。
“我等是去查药王谷灭门旧案,刚寻到关键证据。”
“证据?”
玄阳子冷笑一声,目光扫过苏璃的储物袋。
“莫不是从魔教手里得来的?”
他抬手召出法剑,剑尖直指陆寒胸口。
“跟我回宗门说个清楚,若真与魔教有染——”
“别打了!我、我们没有坏心!”
萧灵儿突然从人群里窜出来。
她舌头肿得厉害,这句话被嚼得支离破碎,传入众人耳中竟成了:“别打了!我们要吃烧鸡!”
雨幕瞬间静了一瞬。
玄阳子的法剑晃了晃,差点从手里掉下来。
柳长风扶着山壁笑出了眼泪,连苏璃都抿着嘴偏过头,睫毛上的雨珠簌簌落进衣领。
陆寒额角跳了跳,伸手去拉萧灵儿,却被她一把拍开:“我、我真没说烧鸡!是...是坏心!坏心!”
“好好好,没说烧鸡。”
陆寒半哄半劝地把她拽回身后,余光瞥见玄阳子的法剑虽未收回,眼底的警惕却淡了些。
这时一道闪电劈开云层,照亮不远处半塌的破庙。
门楣上“土地祠”三个字被雨水冲得发白,屋檐下还挂着半截褪色的红绸。
“先避雨吧。”
苏璃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有话进了庙再说。”
她话音刚落,萧灵儿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在雨幕里格外清晰。
柳长风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灵儿妹妹这肚子倒诚实,刚才那声'烧鸡'怕真是它喊的。”
众人鱼贯进了破庙。
陆寒落在最后,转身时瞥见玄阳子冲身后弟子使了个眼色。
两个年轻修士悄悄绕去庙后。
他没动声色,青锋剑在鞘中微微震颤。
庙内的霉味混着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萧灵儿打着寒颤往火塘边凑,却被柳长风一把拉住:“别碰,那灰都是湿的,引不着火。”
“我、我冷。”
萧灵儿缩成一团,牙齿磕得直响。
苏璃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指尖在储物袋上顿了顿,终究没取出里面的暖玉。
那是药王谷的遗物,此刻还不是暴露的时候。
玄阳子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淌。
他望着陆寒腰间的青锋剑,又望着苏璃苍白的脸,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萧灵儿突然的叫嚷打断:“我、我说了没吃错!那果儿...果儿甜丝丝的!”
“是是是,甜丝丝的。”
柳长风从怀里摸出块干饼,塞给萧灵儿。
“先垫垫肚子,等雨停了咱们寻家酒肆,真买只烧鸡给你赔罪。”
陆寒靠在斑驳的泥墙上,听着众人的笑闹,目光却落在苏璃攥着储物袋的手上。
雨水顺着庙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规律的响。
他能感觉到,今夜的雨不会轻易停。
就像有些真相,也该在这场雨里,慢慢浮出水面了。
雨帘在庙檐下织成密网,陆寒的指节抵着青锋剑柄,能清晰感觉到剑鞘里传来的震颤。
那是剑鸣,也是他心跳的回响。
玄阳子派去庙后的两个弟子脚步声渐远,他余光瞥见苏璃攥着储物袋的手忽然松开,指节泛白的弧度慢慢舒展。
“玄阳师叔。”
苏璃向前一步,雨水顺着她发梢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痕打湿了文书边缘。
她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绢角还带着焦黑的痕迹。
“这是我母亲临终前塞进我襁褓的契约文书。”
她将绢帛递向玄阳子,袖中露出半截染血的名单边角。
“药王谷从未勾结魔教,当年灭门案...有人伪造了通敌密信。”
玄阳子的瞳孔缩了缩。
他接过绢帛时,指尖触到绢面上凸起的火漆印。
那是三十年前正道联盟的总印,早该随老盟主坐化而销毁。
展开的瞬间,雨幕里传来倒抽冷气的声响:绢帛上用金粉誊写的《七宗共守契》字迹清晰,末页却多了半行血书:“幽冥宗以毒蛊控我谷主,伪诏灭门,血证在秘录第三卷”。
“这...”
玄阳子的法剑“当啷”坠地,溅起的泥水沾在他灰衣裤脚。
他抬头时,眼角细纹里还凝着水珠。
“你母亲是...?”
“苏若雪,当年药王谷大弟子。”
苏璃的声音轻得像雨丝。
“她替谷主挡下致命一击时,我还在她怀里哭。”
庙外忽然炸响一声鸟鸣。
陆寒转头望去,只见两只山雀扑棱着飞过断墙,翅尖扫落一串雨珠。
他这才发现玄阳子派去庙后的弟子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门外欲言又止。
大约是没寻到可疑痕迹,又被庙内的动静惊住了。
萧灵儿的舌头不知何时消肿了些,她凑到柳长风身边,指着玄阳子手里的绢帛小声问:“那、那是能还苏姐姐清白的东西?”
柳长风揉了揉她发顶,目光却落在苏璃泛青的唇上。
这丫头为了保存证据,怕是用内息温了一路。
雨势渐弱时,云层裂开道缝隙,月光漏下来,将庙前水洼照得银亮。
青鸾用玉扇挑起半干的枯枝,“噼啪”一声引燃了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