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画的便是那火星的轨迹,没想到画着画着,这儿……”他拍了拍心口,“就有了温热之感。”
院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动。
陆寒转过头去,恰好看见大柱哥扛着一把半人高的杀猪刀走进来,刀背上还残留着未曾擦拭干净的油星。
“嘿!”
大柱哥将刀往地上一立,震得尘土飞扬。
“我在菜窖里寻找腌菜坛子时,发现墙缝里有一张纸。你们猜猜上面写了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之后竟是陆寒去年教他打制菜刀时所画的锻打图。
“孩子们说这图上的纹路像剑纹,非要缠着我教他们‘劈柴练剑’。我劈了三担柴,手心里还真冒出光来了!”
他扬起手,掌心果然有一团淡金色的光芒,比孩子们的更为浓烈。
陆寒凝视着那束光,蓦地忆起大柱哥去年为救他,以肉身硬挡魔教的火球术。
那道疤痕至今仍留于他的背上,宛如一朵狰狞的花。
“要不……我也尝试做一回老师?”
大柱哥挠了挠后脑勺,手中的杀猪刀在地面划出半道弧光。
“我在劈柴时常常思索,这刀若要劈得既快且稳,与你们所说的‘剑意’是否道理相通?”
陆寒望向大柱哥,又将目光投向围聚在四周的村民。
晨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毛依旧举着烧火棍,阿珠的棉花团仍飘浮在掌心,王婶布包里的干枣闪烁着红亮的光,大柱哥的杀猪刀上,那团光正缓缓向刀尖蠕动。
远处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
陆寒突然想起袖中的那张挑战书,忆起“苍梧宗”三个刺目的字样。
然而此刻,他望着这些人,望着他们眼中比星光更为明亮的光芒,忽然觉得那些事情已无需急于处理。
“大柱哥。”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铁锤,轻轻敲击了一下砧石。
“明日起,你教导孩子们劈柴。我和小璃……教导老人们画火星子。”
苏小璃微笑着点头,伸手为他整理被风吹乱的发梢。
老槐树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起,落在铁匠铺的招牌上。
阳光倾洒过来,将“陆记铁铺”四个褪色的字映照得宛如镀了一层金。
大柱哥搓着手,嘿嘿地笑着,弯腰捡起地上的杀猪刀:“那我今晚便去磨刀!
定要让孩子们瞧瞧,咱们屠夫劈柴,比剑修舞剑还要利落!”
陆寒望着他扛着刀大步向外走去的背影,又望向围拢过来的村民。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有人哼起了村里的老调。
那曲调他儿时时常听闻,是母亲哄他入睡时哼唱的,是父亲打铁时随之敲击的。
此刻,这曲调混杂着铁锤的轻响、孩子们的笑声以及老人们的絮叨,在晨风中飘向远方。
他忽然领悟,所谓的道,从来不在云端。
它存在于父亲的铁砧之上,存在于母亲的热粥之中,存在于大柱哥的刀疤之上,存在于王婶的干枣之中,存在于每一个愿意守护身边人的凡人心中。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晒谷场上的晨雾尚未散尽,大柱哥的杀猪刀已在青石板上敲出“当啷”一声。
他扯下搭在肩头的粗布汗巾,甩向地面:“都围过来!今日教你们第一条——使剑的力气,要如同切割过年的腌肉一般。”
小毛紧握着烧火棍,率先冲了过去,其发梢还沾着灶膛内的草屑,问道:“大柱哥,切肉和劈柴有何关联?”
“关联甚大!”
大柱哥轻拍刀背,刀身映照出他泛红的脸庞。
“你看这刀——”
他突然挥动手臂,刀锋擦着阿珠的棉花团掠过,那团柔软洁白的棉絮竟稳悬于半空。
“切肉需稳,不可触碰骨头;劈柴要准,不能损伤旁边的菜畦。剑乃护人之器,并非用于耍帅!”
话音刚落,他便抡起刀朝脚边的木墩劈去。
刀光闪过的刹那,陆寒瞧见淡金色的剑纹顺着刀脊浮现,宛如一条鲜活的金线。
“咔嚓”一声,半人高的木墩裂为两半,切口平滑得能映照出小毛圆溜溜的眼睛。
“哇——”
孩子们齐声欢呼,一拥而上。阿珠的棉花团“扑棱”一声掉落在裂成两半的木墩上。
小毛用烧火棍戳了戳切面,棍尖的光芒“滋啦”一下蹿高了寸许。
大柱哥蹲下身子,用粗糙的手指捏住小毛的手腕,说道:“力气莫要全使在胳膊上,这儿——”
他按压了一下小毛的心口。
“想想你娘昨日给你留下的热红薯,那股暖意,顺着胳膊传至棍尖。”
小毛的脸涨得通红,烧火棍突然发出蜂鸣声。
他颤抖着抬起手,棍尖的光芒“刷”地劈向另一块木柴。
此次虽未将木柴劈成两半,却在其上刻下一道浅痕,恰似一朵歪歪扭扭的花。
然而,孩子们的欢呼声几乎掀翻了晒谷场的老竹棚。就连蹲在棚角补渔网的张木匠也直起了腰,手中的梭子“啪嗒”一声掉落在脚边。
“大柱哥教导有方!”
王婶端着瓦罐挤了进来,罐中飘出玉米粥的香甜气息。
“我家小囡昨日夜里给她弟弟盖被子,手心的光芒把炕头都照亮了!”
她舀了一碗粥递给大柱哥,粥里的枣子红得如同玛瑙。
“你尝尝,这是用新收的枣子熬制的,十分香甜。”
大柱哥仰头将整碗粥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时,后颈那道狰狞的火疤随之颤动。
那是去年为救陆寒硬接魔教火球术所留下的。
他抹了抹嘴,用刀背在地上划出半道弧线,说道:“明日教你们‘切菜练腕力’!要让你们明白,咱屠夫的刀,比剑修的剑更为实用!”
“大柱哥!”
一道清亮的女声自晒谷场东边传来。
风铃儿手持竹篮,侧身挤入人群,发间银铃随之“叮当”作响。
她的指尖缠绕着半透明的丝线,在晨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
此乃她觉醒的因果丝,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容我一试?”
她在小毛身旁蹲下,指尖的丝线缓缓缠上烧火棍。
小毛受惊,连忙缩手,然而丝线却如活物般钻进棍尖的光芒之中。
刹那间,棍尖的光芒陡然变得柔和,不再四处乱窜,而是稳稳凝聚成一个小剑的形状。
“因果丝能够梳理灵脉。”
风铃儿抬起头,眼中光彩夺目。
“村民们的灵气自心窍而生,过于分散。顺着他们的‘护道心’,用因果丝引导一番——”
她又将一根丝线缠在阿珠的棉花团上,那团棉絮“呼”的一声升至半人高处。
“瞧!就如同顺着线团梳理线头,普通人亦能轻松掌控。”
李大爷拄着拐棍走上前来,枯树枝般的手指轻轻触碰丝线,问道:“丫头,能否也为我引导一番?昨日我绘制火星子图,画到第三道便岔了气。”
“自然可以!”
风铃儿微笑着拉住李大爷的手,丝线从她掌心涌出,顺着老人的手腕爬进袖口。
李大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原本浑浊的双眼突然明亮起来:“暖和!自心口向指尖涌动的暖意!”
他抓起地上的枯枝,在泥地上迅速画起来。
此次绘制的火星子图比昨日工整了三倍,最后还多添了一朵小花。
“我本想着为孙女儿编个草环,这丝线便带着我画出了一朵花!”
陆寒倚靠在铁匠铺的门框上,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一幕。
风拂过,掀起他的衣角,砧石上的铁锤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那是他方才为张木匠修理犁头时留下的痕迹。
苏小璃不知何时站到他身旁,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粥:“他们学得真快。”
“因为他们的道,本就存于此处。”
陆寒指着自己的心口,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
他忆起初入宗门之时,长老们曾言“无灵根者不可修”;忆起在演武场遭众人围攻时,自己吼出的“凡有护道心皆可证道”;忆起昨夜在灶间,王婶一边纳鞋底一边说“咱护着寒子,寒子护着天下”。
原来,最质朴的道理,才是最锋利的剑。
晒谷场的喧闹声忽然减弱了几分。
陆寒抬起头,只见风铃儿正踮起脚尖为小毛调整丝线,大柱哥蹲在地上教导阿珠如何用棉花团“护住”飘落的枣子,王婶将粥碗逐个分发给老人,张木匠捡起梭子,却并未继续补网,而是用梭子尖在地上画起了火星子图。
“或许……”
陆寒低下头,抿了一口粥,枣子的甜味在舌尖散开。
“这便是我寻觅了十年的道。它不在典籍之中,不在剑峰之上,而在每一碗热粥里,在每一次护佑他人的念头里。”
苏小璃并未言语,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手背。她的掌心还留存着为村民诊脉时的温度。
那些粗糙的手掌中,流淌着比任何灵脉都更为鲜活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