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声闷响传来,震得广场的石砖微微颤动。
金红色的光墙从祭坛中央拔地而起,仿若一轮被揉碎的太阳,将整个镇子笼罩其中。
陆寒仰头望去,那光墙表面流转着细密的符文,每一道符文都与他腕间的剑纹同频震颤。
而在结界之外,原本漫山遍野的混沌圣火正疯狂翻涌,好似被无形屏障挡住的恶浪,撞出噼啪的爆响。
“成功了。”
苏小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寒转身,看到她额间的莲花印记正泛着幽蓝光芒,眼睫上还凝着一层薄汗。
她手中紧攥着半张兽皮地图,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说道:“裂隙入口在西北方向的鹰嘴崖,结界最多能支撑三炷香的时间。”
“三炷香?”
大柱哥猛地直起腰,手中屠刀在掌心转了个花,问道:“时间够吗?”
“不够也得出发。”
陆寒轻抚腰间的残剑,此时剑纹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混沌圣火正在聚集,拖延的时间越久,裂隙里的东西就越强。”
苏小璃将地图塞进他手中,指尖在“鹰嘴崖”的位置重重一按,说道:“我用净莲眼探查过,那条路有三处陷空阵,两处迷魂草——”
她忽然停顿下来,抬眼时眼底闪过锐利的光芒。
“但有一个人影一直在裂隙口徘徊,其气息……和你腕间的剑纹颇为相似。”
陆寒的呼吸陡然一滞。
昨日山巅的月白道袍、玄铁剑坠,此刻全都涌入脑海。
他紧紧握住地图,能感觉到掌心的汗水正渗进兽皮的纹路之中,说道:“出发。”
“等等!”
大柱哥一步跨到他跟前,将屠刀往地上一杵,震得石砖裂出细纹。
“我来打头阵。”
他咧嘴一笑,露出被酒渍染黄的牙齿。
“咱镇里的娃还等着我买糖葫芦呢,可不能让妖怪坏了这桩好事。”
陆寒凝视着他胸前尚未干涸的汗渍,蓦地忆起初次见到大柱哥之时。
那是他遭地痞围殴的夜晚,大柱哥扛着半扇猪肉奋勇冲来,手中屠刀挥舞得虎虎生风,口中骂道:“老子卖了十年肉,还惧你们这些臭虫!”
此刻,在晨光之中,他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宛如一堵矗立在众人前方的墙。
“走。”
陆寒轻拍他的肩膀,旋即转身朝镇口走去。
结界之外,混沌圣火依旧嘶吼咆哮,然而陆寒却听见更为清晰的声音。
身后是接连不断的“小心”“等你们回来”,是小丫头举着红薯追出半里地的呼喊声。
这些声音裹挟着人间烟火气息,顺着剑纹直钻他的心口,烫得他眼眶微微发酸。
三炷香的时长,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
但他明白,只要这些声音尚存,只要镇子里的灯火依旧明亮,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亦能闯出一条道路。
而在他们视线不及的山巅,身着月白道袍的身影正轻抚着腰间的玄铁剑坠。
剑坠表面的纹路与陆寒腕间的剑纹相互辉映,恰似两片久别重逢的花瓣。
他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唇角泛起笑意:“该来了。”
晨风携着这句话掠过山涧,最终停留在大柱哥耳边。
他下意识地握紧屠刀,刀刃在晨光中划出半道银弧——这把刀,今日怕是要见血了。
当山风裹挟着混沌圣火的焦糊气味灌入领口时,大柱哥的屠刀已然砍翻第三头青面守卫。
那怪物脖颈处的黑鳞被刀刃豁开半尺长的口子,腐臭的绿血喷溅在他的粗布短衫上,他却咧嘴露出白牙笑道:“奶奶的,比杀猪还痛快!”
陆寒跟在队伍的侧后方,能够看见大柱哥后背的肌肉随着挥刀的节奏起伏。
屠刀原本的钝刃不知何时翻出雪亮的锋刃,每一次下劈都带起破风的尖啸。
原来是方才路过断剑坡时,大柱哥蹲在碎剑堆里磨了半柱香。
“寒哥的剑能斩妖,咱的刀也得磨得锋利些。”
他当时摩挲着刀背说道,火星溅落在他的手背,烫出一串红泡,他却仿若毫无知觉。
“小心左侧!”
苏小璃的声音陡然提高。
陆寒转头望去,正好看见三头尖耳守卫从岩缝中窜出,利爪擦过大柱哥的后颈。
大柱哥旋身挥刀,刀光裹挟着风声劈出半弧,径直将中间那只的脑袋削成两半。
血雨溅落在他的脸上,他用胳膊抹了一把,吼道:“都靠紧了!这刀认生,专砍挡道之物!”
队伍后方传来细碎的丝线震颤之声。
陆寒侧目望去,只见风铃儿正蹲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后,指尖的因果丝在石缝间穿梭。
她素色的裙角沾着草屑,发间的木簪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根细铁丝。
原来是方才路过山神庙时,她捡了供桌前的烛台拆解而成。
“因果线喜旧物。”
她当时低声解释,眼尾的朱砂痣在阴影中忽明忽暗。
“用人间烟火滋养过的东西,缠绕因果更为顺畅。”
“来了。”
苏小璃的净莲眼泛起幽蓝之色,她轻拽陆寒的衣袖。
远处山坳里腾起黑雾,二十余道身影破雾而出。
乃是无相子派来的追兵,为首者腰间挂着青铜铃铛,正是混沌会的“追魂使”。
风铃儿的指尖突然收紧。
陆寒看见那些因果丝猛地绷直,宛如被风吹断的琴弦般震颤。
下一刻,追魂使的脚步突然顿住,他身边的喽啰们开始相互撕打,有的掐着同伴的脖子喊“叛徒”,有的跪在地上哭嚎“饶命”。
追魂使的青铜铃铛当啷落地,他捂着脑袋嘶吼:“幻境!这是因果幻境——”
“致歉。”
风铃儿的声音轻如叹息,她凝视着自己指尖的丝线,其上缠绕着几缕淡金色的光芒。
“往昔我总以为,因果是可被操控之物。如今方才明白……它亦能守护应当守护之事。”
她抬头之际,眼底的金芒比先前更亮了几分。
大柱哥的屠刀砍翻最后一头守卫时,鹰嘴崖的轮廓已在晨雾中显现。
裂隙入口宛如一道狰狞的伤疤,横亘在崖壁中段,四周缭绕的混沌圣火比镇外更为旺盛,却被信仰结界压制成跳动的火舌,舔舐着无形的屏障。
“已至此处。”
苏小璃的声音有些紧绷,她的净莲眼映照出裂隙深处翻涌的黑雾。
“里面……有事物在窥视我们。”
陆寒伸手触摸腕间的剑纹,滚烫之意顺着经脉直窜心口。
他能听见剑纹之下传来细微的共鸣,好似有人在敲击古钟,一下又一下,震得他耳膜发颤。
那是……
昨日山巅身着月白道袍的身影?
还是上古剑灵的残魂?
“我进入其中。”
他转头看向大柱哥,后者的短衫已被鲜血浸透,却仍在咧嘴而笑:“你们在外面守护。”
“荒谬!”
大柱哥将屠刀往地上一杵。
“要守护也是我守护你!”
“大柱哥。”
陆寒按住他的肩膀,掌心能够感触到他皮肤下跳动的血脉。
“镇里的人还在等我们回去。你若进入,谁替我看住这些怪物?”
大柱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望着陆寒腕间发烫的剑纹,又看了看远处还在幻境中挣扎的追兵,突然用力拍了拍陆寒的后背:“速去速回!要是敢让小丫头等待红薯变凉,我定剥了你的皮!”
陆寒点头,转身朝着裂隙走去。
圣火的热度扑面而来,烤得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当他的脚尖刚触及裂隙边缘的阴影时,腕间剑纹突然灼痛,一道熟悉的声音炸响在识海:“小心!这圣火并非被压制,而是在……蓄力!”
他猛地停住脚步。
那声音低沉清越,带着千年岁月的沉郁,正是昨日山巅身着月白道袍男子的声音。
陆寒抬头,正看见崖顶闪过一道月白残影,玄铁剑坠的寒光闪烁了一下,便消失在了云层之中。
“真正的考验方才开始。”
那声音的尾音混着山风钻进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