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凭凡俗执念就能对抗法则?”
那声音更近了,带着某种冰冷的韵律。
“看看你脚下。”
陆寒低头。
他的双脚不知何时陷入了黑色的雾气中,雾气正顺着脚踝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皮肤泛起青灰色的纹路——与那日在混沌会总坛,他看见风铃儿施展因果丝术时,被侵蚀的修士的模样极为相似。
当黑雾漫过小腿时,陆寒听见骨骼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那并非疼痛,更像是某种活物正从血肉中啃噬他的生机——就像那日在混沌会总坛,他所见到的被因果丝术侵蚀的修士,最后连魂魄都凝成了灰。
“汝以为仅凭凡人之信念,便能与归墟相抗?”
无相子的声音如裹着冰碴般砸落下来。
此时,陆寒才发觉黑暗中浮着两簇幽蓝的光,那是嵌于混沌道袍里的双眼。
“汝不过是个容器罢了。”
话音未落,黑雾陡然翻涌成漩涡。
陆寒喉间涌起一股腥甜之感,识海深处仿佛被钢锥猛力搅动一般,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飞溅而出:苏小璃沾着药汁的指尖轻戳他的额头,说道“又记错草药”;小石头举着修好的木剑在晒谷场转圈,木剑尖扫过老梅树的残雪;萧无尘用拂尘敲他的脑袋,骂道“剑修的手应握剑,而非捏铁锤”……这些画面骤然变得滚烫,烫得他咬破的舌尖渗出更多的血,血腥味在口腔中炸开。
“不——”
陆寒低声喝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感觉到有某种东西在经脉中苏醒,比凡道剑纹更为古老、更为炽热。
那些原本被按进泥潭的金色纹路突然活跃起来,宛如一群挣脱锁链的金蛇,顺着血管向识海冲去。
黑雾刚蔓延到膝盖处,竟被金蛇啃出一个缺口,青灰纹路在接触金光的瞬间簌簌剥落。
“这绝无可能!”无相子的声音出现了裂痕。
陆寒抬头望去,只见那双幽蓝的眼睛剧烈收缩——他体内的金蛇正顺着黑雾逆流而上,所过之处,混沌之力如同被点燃的棉絮,腾起暗紫色的烟雾。
更强烈的震动从丹田深处传来。
陆寒踉跄着伸手扶住虚无之物,却触碰到一片冷硬的剑脊——这并非凡道剑纹,而是实体,是那天幻境里那把刻满符文的剑。
剑身共鸣的频率与他的心跳相重合,每一声震颤都在撕裂归墟的黑暗。
他听见了,并非低语,而是更为清晰的女声,带着千年的沉淀:“守道者,该苏醒了。”
凡道剑纹在此刻彻底发生异变。
原本流动的金纹突然凝固,在胸口形成一轮光纹,中心处缓缓浮现出新的纹路——好似古碑上的刻痕,又似剑胚冷却时自然形成的冰裂。陆寒盯着那纹路,喉间不受控制地溢出一个音节:“守……道……”
“因果锁!”
风铃儿的尖叫刺穿了黑暗。
陆寒这才留意到,无数半透明的丝线正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每根丝线上都凝着暗红的血珠——这是因果丝术的终极形态,连魂魄都能绞碎的“往生劫”。
丝线擦过他的手腕,立刻在皮肤上勒出血痕,疼得他倒抽冷气,然而那些金蛇却顺着丝线反向冲去,瞬间绞断了三根。
“无用的!”
无相子突然狂笑起来,幽蓝的眼睛里翻涌着癫狂。
“归墟震荡预示着天机裂隙即将开启!只要获取守道者的记忆……”
话音戛然而止。
陆寒胸口的守道印记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比岩浆更为炽热,比星辰更为璀璨。
他看见归墟的黑暗被撕开无数道裂缝,每道裂缝里都浮着残碑、断剑、灰衣僧人的衣角——那是幻境里的战场,是记忆里的碎片,是被封印千年的真相。
有某种东西从他识海的最深处破土而出。
“玄冥。”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炸响。
陆寒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看见自己置身于千年之前的战场,灰衣僧人将断剑刺入他的心口,鲜血溅在碑上,碑文浮现:“守道者玄冥,以魂封归墟,以血誓永恒”;他看见自己跪在岩浆之中,将最后一口生机渡给濒死的小沙弥,那沙弥的脸渐渐与萧无尘重合;他看见苏小璃的祖先捧着药经跪在他面前,说道“请守道者为我族留一线生机”;他甚至看见风铃儿的前世,是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举着糖葫芦说“玄冥哥哥,这个甜”……
“不,这绝不可能……”
陆寒踉跄着后退,守道印记的金光却愈发炽烈。
他听见无相子的惊呼被金光碾碎,风铃儿的因果丝在光中化为飞灰。
归墟的黑暗开始崩塌,露出远处旋转的银色光团——那是天机裂隙,是无相子梦寐以求的“钥匙”。
而他的手,正不受控制地抬向光团。
“玄冥……”
女声在识海低声呼唤:“该归家了。”
陆寒的指尖触碰到光团的刹那,最后一丝清明突然涌上心头。
他忆起苏小璃在药圃里仰起的脸,忆起小石头举着木剑喊“陆大哥看我”,忆起萧无尘说“剑修的道,是守护”。
这些画面在金光里凝结成锁链,死死拽住他即将消散的意识。
“我是陆寒。”
他咬紧牙关,守道印记的光纹开始扭曲。
“并非玄冥。”
但光团的吸力愈发强大。
陆寒看见自己的影子分裂成两个:一个身着粗布短打,掌心有打铁的茧;一个身着灰衣,腰间悬着刻满符文的剑。
两个影子逐渐重叠,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同时从两个时空传来:“我是守道者,也是陆寒。”
归墟在此刻彻底崩裂。
陆寒最后所见的,是天机裂隙中涌出的银光里,浮着半块残碑。
碑上的字被金光重新填满:“归墟不空,因有人等;守道不灭,因爱永存。”
而他的识海里,那个沉睡千年的名字,终于轻轻叹息了一声。
第252章 守道遗志,混沌初现
归墟的黑暗仿若被利刃划开的幕布,陆寒脚步踉跄地撞在一块残碑之上,掌心的守道印记炽热无比,几乎要烧穿血肉。
他听闻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在空荡的空间中回响,而识海之中,两个声音仍在相互撕扯。
一个是千年来重复无数次的“玄冥”,带着古旧的沧桑之感;另一个是更为清晰的“陆寒”,混杂着打铁时火星迸溅的热度,混杂着苏小璃递来的药汤里艾草的苦香。
“不。”
他紧咬着牙,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渗出滴落在碑上,却瞬间被金光蒸干。
那些涌来的记忆异常清晰:灰衣僧人最后望向他的眼神,小沙弥接过生机时颤抖的双手,苏小璃祖先跪伏时药经上的霉斑,甚至风铃儿前世糖葫芦上的糖渣。
然而,这些都不应属于他——他是陆寒,是青岩镇铁匠铺的学徒,会在雨天帮李婶修缮漏雨的屋顶,会在小石头摔破膝盖时用铁钳夹着草药敷于其上。
“你本就是我。”
那个沧桑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好似老匠人摩挲着使用了一辈子的工具。
“转世轮回,因果相续。凡道剑纹并非伪装,而是我等待千年的答案——以最普通的血肉之躯,守护最珍贵的人间。”
陆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终于看清掌心那道总被他当作寻常剑纹的淡痕,此刻正随着金光流转出与守道印记相同的纹路。
原来并非觉醒,而是苏醒;并非意外,而是宿命。
可他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即便我是玄冥又如何?玄冥护过归墟,陆寒要守护青岩镇的袅袅炊烟,要助力苏小璃查清灭门之仇,要护佑小石头成长为能够持剑的少年。”
识海深处传来一声叹息,宛如积雪从老松之上滑落。
金光突然收敛,不再灼烧他的经脉,反而顺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
陆寒感觉有一股力量从脚底升腾而起,好似春天第一株破土的草芽,带着生涩的力量——那是属于陆寒的道,并非守道者的责任,而是他自己选择的“守护”。
归墟之外,阴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成漩涡。
苏小璃伫立在村口老槐树下,手中的药锄突然剧烈震动,几乎让她握不住。
她抬头望向云层最浓重之处,那里透出诡异的银芒,极似药经里记载的“天机裂隙”。
“陆寒……”
她轻声念道,腰间的药囊里传来清魂露的冷香——那是她偷偷从药王谷带走的最后三滴,原本打算留作解自己的寒毒之用。
指尖触碰到怀里的古法阵图,那是她在家族废墟中翻找出的残卷,墨迹早已斑驳,却在今日突然泛起微光。
苏小璃轻咬嘴唇,将药锄往地上一插,发间的玉簪划出一道冷光,割断了束发的缎带。
黑发散开之时,她已取出清魂露,沿着树根滴下三滴,又用玉簪在泥里画出扭曲的纹路。
“灵识屏障……”
她默念着残卷上的咒语,指尖按在阵眼之处,寒毒顺着经脉向上窜动,疼得她额头沁出冷汗。
可当阵法亮起幽蓝的光时,她却露出了笑容——那光宛如一根细针,精准地扎进归墟的银芒之中。
“你并非独自战斗。”
她对着天空说道,声音被风卷得支离破碎,却执拗地往那片阴云里钻。
青岩镇后山上,小石头正蹲在黑水婆婆的药庐前。
他紧握着半块黑黢黢的石头,那是陆寒打铁时掉落的碎铁,被他当作宝贝收藏着。
“小娃子,将心神沉入石头之中。”
黑水婆婆的声音如同砂纸擦过陶瓮。
“剑种在你身体里,而非在石头之上。”
小石头吐了吐舌头,乖乖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