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袖拍出一道紫雾,却见那柄木剑模样的光剑轻轻一颤,紫雾便如薄纸般裂开。
陆寒的脚步未曾停歇,他就这般握着那柄“不像剑”的剑,一步一步逼近无相子。
每迈出一步,他脚下的青石板便泛起金光,仿佛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托举着,托举着一个铁匠的儿子,去掀翻所谓的“天命”。
“我不信命,也不信你。”
陆寒的剑尖点在无相子喉前三寸之处,后者额角渗出冷汗。
他竟在这凡人的剑意里,看见了当年守道者们立于归墟门前的模样。
然不同之处在于,眼前这位少年的剑意之中并无悲壮之意,唯有最为鲜活的“生之气息”:他忆起苏小璃为他擦拭汗水时,帕子上散发的药香;忆起小石头拽着他的衣角,说道“寒哥的剑,比我见过的都亮”;忆起王老汉轻拍他的肩膀,说道“咱们村的墙,有小寒在,塌不了”。
无相子突然向后暴退三丈,袖中的青铜镜碎成齑粉。
他望着陆寒身后那片被金光所笼罩的村庄,终于流露出惧色:“你……你这是在透支自身之力!凡道之力虽强劲,可你不过处于筑基之境——”
“够了。”
陆寒反手收剑,那柄光剑化作金芒,没入他的掌心。
他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然而笑容却比初升的太阳还要灿烂。
“足以送你离开了。”
话音刚落,无相子脚下的地面陡然凸起无数铁刺。
乃是陆寒运用凡道剑纹唤醒了地底的铁矿!
那老者发出一声惨叫,被铁刺挑起飞甩向东方,转眼间便消失在黑雾之中。
风铃儿的银铃忽然安静下来。
她望着陆寒染血的衣襟,又望着他身后苏小璃抱着小石头奔跑而来的身影,喉间的混沌玉牌突然发烫。
她忆起自己六岁那年,亦是这般被师父抱在怀中,听他说“因果由我,命运由我”;忆起她第一次用因果丝缠住仇人时,对方眼中的绝望与她当年如出一辙。
此刻陆寒眼中的光芒,竟与她师父临终前说“莫要困在因果里”时的眼神,有几分相似。
“归墟之门……开了。”
苏小璃的声音带着哭腔。
陆寒转头望去,便见他们方才所在的梅树之后,空气如同被揉皱的绢帛般裂开,露出漆黑如墨的空洞。
那洞底传来低沉的轰鸣之声,似是无数人在同时叹息,又似是某种沉睡的巨兽在翻身。
小石头突然从苏小璃的怀中挣脱出来,踮起脚扯着陆寒的衣角:“哥哥,里面有星星!”
陆寒俯身望去,却只看见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但他知晓,小石头能够看见——这孩子总说能看见剑气流动,或许也能看见归墟里隐藏的东西。
“小璃。”
陆寒蹲下身来,替苏小璃擦掉脸上的血渍。
她的手冰凉,还紧攥着半株没来得及使用的止血草。
“如果我回不来……”
“不准说。”
苏小璃打断他,指尖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你说过要教我认全百种草药,要给小石头打造一把能发光的木剑,要……要和我一起观赏明年春天的梅花绽放。”
她的眼泪砸落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尖发颤。
陆寒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我保证。但有些事,唯有我能去做。”
他转向小石头,揉了揉孩子软乎乎的发顶。
“石头要乖乖听小璃姐姐的话,等我回来,给你讲述归墟里的故事,可好?”
小石头用力点头,眼泪却吧嗒吧嗒地掉落在他的鞋面上。
陆寒站起身来,望着那道漆黑的门,深吸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凡道剑纹在沸腾,似在欢呼,又似在发出警告。
但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苏小璃还攥着他的衣角,在意的是小石头拽着他的另一只手,在意的是村东头的鸡叫已然响起,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他抬脚跨入门内的瞬间,身后传来风铃儿的低语。
那声音轻如一片雪落在梅枝上:“或许……他也只是一个渴望掌控自身命运之人。”
黑暗瞬间笼罩了陆寒的视野。
他本能地去摸腰间的铁锤,却只触碰到空荡荡的腰带。
不知何时,那柄陪伴了他十年的铁锤竟也化作金光,融入了凡道剑纹之中。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坠入无边黑暗之际,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意识突然在识海响起,宛如春风拂过冰封的河面:“欢迎回来,主人。”
陆寒的脚步停住了。
这声音……
他仿佛在无数个梦境中听过,在打铁时铁锤与铁砧相击的清脆声响中听过,在苏小璃煎药时药罐腾起的白雾中听过。
他张了张嘴,想要问“你是谁”,可喉咙里却涌起滚烫的酸意。
并非恐惧,而是久别重逢的欣喜。
黑暗深处,有一点金光正在缓缓亮起。
第251章 归墟回响,旧梦重燃
黑暗如浸透了水的棉絮,包裹着陆寒的每一寸肌肤。
他本能地抬手探去,掌心所触唯有虚无,甚至连自己的衣角都触摸不到。
归墟之中,并无上下左右之分,亦无实体边界,唯有无边无际的混沌。
“你回来了……”
第一声低语自头顶飘落,宛如古寺檐角的铜铃被风轻轻撩动。
陆寒浑身一震,这声音的尾音竟与他打铁时铁锤轻敲剑胚的余韵相重叠。
未等他细加思索,第二声低语从脚边浮起:“我们等你很久了。”
紧接着,第三声、第四声,四面八方的黑暗中翻涌着无数声浪。
有的声音苍老,仿若暮年修士的叹息;有的声音清越,恰似少年剑修的吟哦。
所有声音皆带着同样的颤音,犹如久旱的土地终于盼到甘霖洒落。
陆寒喉结微动,试图调动体内的凡道剑纹。
往常那些在经脉中如活物般游走的金色纹路,此刻却似被按进了泥潭——归墟之中没有灵气,就连最稀薄的天地元气也不见踪影,唯有这些低语声往他的识海里钻。
他忽然忆起苏小璃曾说过,有些古老的遗迹会以念力替代灵气,难道这归墟……
意识突然开始模糊。
陆寒眼前闪过刺目的白光,待视线重新聚焦,他已站在一片焦土之上。
远处的山峦断裂为两半,岩浆如红色的河流淌过废墟,无数修士的身影在火光中翻飞。
有身着玄色道袍的,有裹着血纹魔衣的,最为醒目的是一群灰衣僧人,他们手中禅杖的顶端流转着与凡道剑纹同色的金光。
“斩尽执念!”
“守不住道,便守人!”
喊杀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陆寒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正握着一把剑——并非铁锤,也不是凡道剑纹,而是真正的剑。
剑身刻满了他从未见过的符文,每一道符文都与他的心跳产生共鸣。
他看见“自己”挥剑劈开三个魔修,看见“自己”在岩浆中抱起受伤的灰衣僧人,看见“自己”最后跪在满地残剑之前,剑尖插入泥土,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剑格上。
“主人,该醒了。”
那道在识海响起的声音再度出现,这次陆寒听清了,是带着几分沙哑的女声,宛如冬夜围炉时烤得微焦的茶梗。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幻境里的“自己”突然转头,眼睛与他的视线交汇——那是一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却比他多了千年的沧桑。
“不!”
陆寒踉跄着后退,黑暗重新笼罩视野,然而幻境里的画面仍在他的脑海中闪回。
他摸到胸口的剑纹,那里正发烫,好似一块被烧红的铁。
苏小璃的面容突然浮现在眼前:她蹲在药圃里揪着他的袖子,说道“这株是紫心草,你总记成赤焰花”;小石头举着断了头的木剑哭泣,他蹲下来用铁钳为孩子修理剑柄,火星溅落在小石头沾着泥巴的手背上;还有村后那株老梅树,去年冬天苏小璃踮脚折梅时,他扶着她的腰,她耳尖红得比梅花还要艳丽。
“我不是来毁灭的。”
陆寒咬破舌尖,血腥气涌入喉咙,疼得他眼眶发酸。
“我是来守护的。”
剑纹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那些低语声如被烫到一般退开。
陆寒眼前的黑暗被撕开一道裂缝,裂缝的尽头站着一个灰衣僧人——并非幻境里的那个,而是更为年轻的,发梢还沾着晨露的年轻僧人。
他站在一座半埋在土里的石碑前,指尖轻抚碑上模糊的字迹,嘴里念着陆寒听不懂的咒文:“天地为炉,以魂为炭……守道者,不死不灭。”
“是你?”陆寒脱口而出。
他想起第一次在破庙避雨时所做的梦,梦里也有个灰衣僧人在刻碑;想起凡道剑纹第一次觉醒时,脑海中闪过的也是这张脸。
年轻僧人似乎听到了,转头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唇形微动,陆寒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归墟里的声音又开始翻涌,此次还混进了金属摩擦的尖啸。
“陆寒。”
陌生的男声从黑暗深处传来,如冰锥刺入耳膜。
陆寒猛地抬头,年轻僧人的身影正在消散,石碑上的字迹突然变得清晰:“归墟不空,因有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