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的轮盘发出刺耳的鸣叫,符文开始崩解,那半张无面的脸裂开蛛网状的裂痕。
陆寒看见无数银线从轮盘里窜出,试图缠上他的命线,却在触及他皮肤的瞬间,被那道无形的剑意灼烧成灰烬。
“你赢不了……”
轮盘的声音变得破碎。
“宿命……终将……”
话音戛然而止。
最后一线银光没入云层,仅余下几缕青烟,飘散在槐花的馥郁香气之中。
“结束了?”
苏小璃蹲下身子,轻轻触碰了一下仍在冒烟的香灰。
她的手背上有道血痕,不知何时被刚才的因果之力划破。
“没。”
陆寒弯腰将小石头抱起。
少年的脸还埋在他的颈窝处,但他能感觉到那小小的身子突然绷直。
小石头正盯着他背后的方向。
顺着少年的视线望去,陆寒看到村口老槐树下,父亲的身影正倚靠在门框上。
老人手中提着饭篮,炊烟从他身侧袅袅升起,将他的轮廓染成暖金色。
然而在那暖金色之中,有极淡的银光在流转,好似轮盘碎裂后的残片,正往父亲脚下的泥土里钻。
“寒哥?”
小石头的声音闷在他的颈窝处。
“我刚才……好像听见剑在说话。”
陆寒的手微微一顿。
他低下头,看见少年的眼睫还挂着泪,可眼底有簇小火苗在跳动。
那是他曾在自己第一次握剑时,在镜中见过的光芒。
“听见什么?”
小石头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脸往陆寒的颈窝里又埋了埋,却悄悄攥紧了小拳头。
老槐树下的暖金色光晕里,陆寒抱着小石头的手微微收紧。
少年湿润的眼睫扫过他的颈侧,那声“剑在说话”的余音尚未消散,他便看见小石头突然直起身子。
沾血的小脸仰起时,睫毛上的泪珠正随风摇晃,却在触及阳光的刹那,折射出细碎的虹光。
“寒哥。”
小石头的声音轻如飘在槐花间的柳絮,可陆寒分明听见他喉间滚动着某种灼热之物。
“刚才……剑说,它在等我。”
少年的指尖缓缓抚上自己的心口。
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枚淡青色印记,宛如一片蜷起的柳叶,又似未出鞘的剑穗。
那是三天前在幻境里,被命线主宰的银针刺穿时留下的创痕。
此刻印记正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每一次律动都与陆寒识海里的剑灵震颤同频。
“小石头?”
苏小璃蹲下来,药囊上的流苏扫过少年沾泥的布鞋。
她伸手欲触碰那印记,却在即将触及之时顿住。
指尖被一股温和的剑气托住,好似被幼兽用软毛蹭了蹭。
“别怕。”
小石头忽然笑了,泪水还挂在脸上,眼睛却亮得如同淬了星火的剑刃。
“我好像……懂了。”
他松开攥着陆寒衣襟的手,赤着脚踩在青石板上。
晨露浸透的凉意从脚底蔓延上来,却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
刚才那些重叠的未来画面在他眼前闪现:持剑的陆寒、染血的自己、被黑烟笼罩的铁匠铺。
而最清晰的,是陆寒在幻境崩塌时说的那句话:“我是我自己。”
“真正的强者,并非依靠力量。”
小石头闭上眼睛,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冽,却又沉稳得如同深山古钟。
“是依靠……信念。”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心口的印记突然绽放出青芒。
陆寒能感觉到有股细若游丝的剑意从少年体内升起,那剑意既不像自己的归凡那般沧桑,也不像魔宗的阴毒,倒像是春芽破岩时的倔强。
带着一股“偏要活”的狠劲。
“剑种……成了。”
一声低叹从老槐树后传来。
陆寒转头,正好看见黑水婆婆扶着树干站起身来。
她枯槁的手按在胸前,那里挂着枚半旧的玉牌,牌面刻着的“守”字被摩挲得发亮。
老人的眼底泛着水光,却并非悲伤,倒像是积压百年的冰雪终于融化:“当年我守着这孩子,总怕他被宿命压垮……原来该怕的,是我们这些守旧之人。”
小石头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抖。
青芒顺着他的血脉游走,在手腕处凝聚成一道半透明的剑影。
那剑没有锋刃,没有剑鞘,只有一团裹着光的气。
他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却笑得愈发开怀:“寒哥,你看!剑言明,它不挑人选,只挑心意!”
陆寒喉头一紧。
他忆起十二岁那年,自己蹲在铁匠铺前打磨锤头,火星溅落在手背时,亦是这般笑着。
虽有痛楚,却痛快淋漓。
此刻,他怀中的少年,正以同样的神情,握着属于自己的“剑”。
“应当做个了断了。”
苏小璃突然轻扯他的衣袖。
她的目光投向云端——那里虽已不见轮盘踪影,但残留的银芒仍如蛛网般缠绕着天际。
陆寒抬头,便见那些银线正疯狂收缩,欲往他父亲脚下的泥土中钻去。
归凡剑意突然在识海轰鸣作响。
这一次,剑灵的震颤不再是警告之意,而是催促之态。
恰似老匠人教导徒弟挥出最后一锤,要砸在最疼痛却最该砸落之处。
“抓紧。”
陆寒将小石头交予苏小璃。
少年仍紧攥着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宛如一团燃烧不尽的火焰。
他后退半步,单指按压在眉心。
归凡剑意化作实质的白芒,在指尖凝聚成三寸小剑。
“此剑,斩破宿命。”
云端传来刺耳的尖啸。
轮盘的残片突然重新组合,无面的脸裂得更开,露出里面翻涌的黑雾:“你竟敢!这是天道的……啊!”
小剑破空之声比雷声更响。
陆寒目睹那道白芒穿过层层银线,精准地钉入轮盘核心。
黑雾瞬间被灼穿,银线如同被泼了滚油的蛛丝,噼啪作响地化为飞灰。
轮盘发出最后一声呜咽,碎成万千星屑,每粒星屑里都裹藏着一段被篡改的命线。
有遭受宗门追杀的散修,有被灭门的世家,有本应平凡却被宿命拽入血河的凡人。
苏小璃轻声说道:“自由了。”
她望着那些星屑在风中消散,药囊上的流苏被吹得扬起。
“他们的命线……终于重获自由了。”
天地间突然安静下来。
槐花落得愈发缓慢,炊烟直直上升至半空才渐渐消散,连小石头腕间的剑影都凝住不动,仿若在致敬这场胜利。
黑水婆婆走到三人中间,手轻轻抚过小石头的头顶:“老身前往后山守护剑冢。”
她朝着陆寒微微一笑,皱纹里满是释然。
“这方天地,应由随心抉择之人来守护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融入树影之中。
陆寒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忽然忆起初次见到她时,她蜷缩在破庙角落啃食野果的模样。
原来,最决绝的守护,竟是放手。
“寒哥!”
小石头突然拉扯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