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瞧见小石头腕上的纹路正在逐渐消退,宛如春雪融于溪水中。
苏小璃笑着掏出手帕,欲擦拭他脸上的金粉,青羽已然转身去院外寻觅糖葫芦担子。
这个杀手竟还记得三天前小石头趴在糖葫芦摊前不肯离去的模样。
唯有玄衣骷髅仍停留在原地。
它的黑雾已然稀薄到能够看见后面的砖墙,可那对黑洞洞的眼窝依旧盯着小石头,下颌骨动了动,发出气音:“你护不住……他体内的剑种……终将……”
“啪。”
黑水婆婆的黄符突然贴在了骷髅额头上。
老妇不知何时绕到了它身后,枯瘦的手指捏着三张朱砂符,每一张都绘有扭曲的漩涡纹路:“归墟封印阵,只差最后一步。”
她转头看向陆寒,眼神里透露出某种决绝的光芒。
“小友,烦请你抱着石头去院中央,站在那株老槐树下。”
陆寒刚欲发问,便听见远处山头上的乌鸦群突然惊飞四散。
他抬头望去,看见那片聚拢的乌云里闪过幽蓝的电芒。
与昨夜梦里,玄衣少年被雷劈时的颜色别无二致。
小石头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指着乌云说道:“寒哥哥,那云可像不像婆婆说的‘劫’?”
苏小璃突然紧紧攥住他的另一只手。
陆寒能够感觉到少女掌心的温度,比平时要烫一些,宛如一团正在燃烧的火。
他低下头,看见小石头的金瞳里又有光芒在攒动,此次并非愤怒,而是期待。
恰似一个终于拿到新玩具的孩子,正等着看它能飞多高。
院外传来糖葫芦小贩的吆喝声。
青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黑水婆婆的符纸在风中哗啦作响。
陆寒突然笑了。
他抱着小石头走向老槐树,短刃在腰间轻轻颤动,仿佛在应和某种只有他们能够听见的旋律。
这一次,他不想再去探究什么前世今生,也不想再追问什么天道轮回。
他只明白,怀里这个会为糖葫芦落泪、会为自由呐喊的孩子,值得被悉心护佑,看遍人间烟火。
乌云里的电芒愈发明亮。
归墟阵的符纸在老妇掌心泛起红光。
有些劫数,终究还是要来临了。
乌云压得更低了,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发出如断裂般的脆响。
黑水婆婆枯瘦的手指在符纸上快速结印,三张画着漩涡纹路的朱砂符突然腾起红光,分别钉入院落东南北三个角落。
她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凝聚着汗珠:“归墟阵即将完成,须先斩断那东西的命线根!”
陆寒抱着小石头的手臂不由得收紧了些。
他能够感觉到孩子的心跳透过衣襟传来,宛如擂在战鼓上的急槌。
方才那团金芒虽已收敛,小石头腕间仍有若隐若现的青纹,正顺着他的指节往自己掌心攀爬,仿佛在寻找某种依托。
“命线根?”
他声音低沉。
“您是说……”
“他并非秦昭。”
黑水婆婆突然扯下鬓边银簪,划破掌心按在中央符纸上,鲜血顺着符纹蜿蜒流淌成河。
“这是上古剑灵宿敌的残魂,是用命线碎片拼凑起来的傀儡。每块碎片里都锁着他生前的执念,断不干净就永远无法彻底消亡!”
她的目光扫过院中央瘫软的玄衣骷髅,黑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凝聚,下颌骨咔嗒作响。
“得有人引他去追,趁此机会……”
“我去。”
青羽的声音犹如淬了冰的铁块般冰冷。
这位向来沉默寡言的杀手不知何时解下了腰间的短刀,刀鞘在掌心娴熟地转了个圈,说道:“天罡封印符需要血祭,我带他走。”
言罢,他便要扯断腰间的红绳,那上面串着七枚青铜古钱,是前日苏小璃替他求来的“镇邪符”。
“不行!”
苏小璃快步冲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少女的指尖微微颤抖,却握得异常坚定。
“你身上的伤尚未痊愈!前日那道蚀骨毒……”
青羽低头看向她。他那罕见的灰蓝色瞳孔,此刻宛如被火烧过的琉璃般炽热。
“我身为杀手。”
他的声音轻如叹息。
“杀人,替死,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说罢,他突然反手握住苏小璃的手,将那串古钱塞进她的掌心。
“替我妥善收着。”
陆寒的喉结动了动。
他忆起三日前在破庙,青羽为护小石头挡下三道骨刃,后背的伤口深可见骨,却连一声哼都未曾发出。
此刻,这杀手的左袖被风掀起,露出臂上狰狞的旧疤。
那是替秦昭试毒时留下的,每道疤里都嵌着淬毒的碎骨。
“青羽……”
他刚欲开口,便见对方突然抽出短刀。
寒光闪过的瞬间,所有人皆屏住了呼吸。
青羽的左臂“当啷”一声坠落在地。
鲜血溅落在青石板上,宛如绽开的红梅般艳丽。
他的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却仍稳稳地捏着断刀,刀尖挑起那截还在抽搐的手臂。
“血已足够。”
他迅速扯下衣襟缠住断臂,动作之快,仿佛在处理别人的躯体一般。
“符在我心口。”
“青羽!”
苏小璃扑过去想要按压他的伤口,却被他轻轻推开。
杀手转身之际,玄衣骷髅的黑雾突然急剧暴涨,黑洞洞的眼窝紧紧锁定了他身上散发的血腥气。
青羽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表情,带着一丝释然的疯狂笑意:“来啊,老东西!”
他反手甩出断刀,刀刃擦着骷髅的下颌骨,精准地钉进院外的枣树上。
“有本事就追上我再说!”
黑雾如活物般迅猛窜出。
青羽的身影在血雾中狂奔,很快便消失在了山道的拐弯处。
陆寒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忆起昨日清晨,这杀手蹲在井边替小石头清洗脏手,动作笨拙得宛如在触碰易碎的瓷器。
此刻,那截断臂仍躺在地上,指尖依旧蜷成半握的姿势。
像极了昨日替小石头捡糖葫芦时的模样。
“寒哥哥。”
小石头的声音闷在他的颈窝里。
“青羽哥哥疼不疼?”
陆寒闭上双眼,将孩子的脸按进自己的肩窝。
他能尝到舌尖泛起的铁锈味。
是方才咬得太狠,牙龈破裂所致。
“会好起来的。”
他的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等我们取胜,他就会归来。”
黑水婆婆的符纸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老妇的白发被一阵狂风吹得凌乱不堪,她指向院中央的老槐树,急切地喊道:“快带石头站到树影最浓之处!归墟阵要引动剑种之力!”
陆寒抱着小石头迅速冲过去,腰间的短刃发烫,与小石头腕间的青纹共鸣成蜂鸣声。
玄衣骷髅的黑雾追到院门口,又被青羽的血符逼退。
它的下颌骨疯狂开合,发出尖锐的嘶叫:“剑种……剑种是属于我的!”
话音未落,小石头突然从陆寒怀里挣脱出来。
他站在老槐树下,金瞳里的光不再是跳跃的火苗,而是燃烧得极为稳定的熔金。
“我既不是你,也不是他。”
孩子的声音穿透风声,清脆得宛如山涧撞石。
“我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