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柱哥原本那张朴实憨厚的面庞,此刻涨得通红。
他凝视着心口的光芒,忽然咧嘴笑道:“前些日子,我去帮张婶家杀猪,刀刃崩裂,我在河边蹲身磨刀时,这物件便灼热难耐。”
“当时还以为是被火星烫伤,未曾想竟藏有如此奇物。”
他猛然握紧腰间的杀猪刀,刀身映照着他泛红的双眼。
“不论什么命轮与否,我只知小哑巴为护我而亡,小桃为我哭泣,寒弟为我险些丢了半条性命。”
他陡然提高音量,如惊雷劈开阴云般。
“我大柱不过是个杀猪的,不懂那些因果之事,但我不信命!不信神!”
言罢,他心口的命轮印记蓦地射出刺眼金光。
大柱的肌肉瞬间鼓起,原本普通的杀猪刀竟泛起青黑色的锐利光芒。
他朝着虚空挥刀砍去,高声喊道:“我便以这凡人之躯,将你的因果尽数撕毁!”
“嗤——”
空气中传来布料撕裂之声。
虚空中原本缠绕的暗红色命网被劈开一道缝隙,几缕黑雾从中逸出,旋即被大柱刀上的金光焚烧殆尽。
小桃娘瞪大双眼,指着裂缝说道:“寒哥,你看!归墟蔓延的速度减缓了!”
陆寒凝视着大柱挥刀的模样,喉结微微一动。
他忆起八岁那年,老匠头教他打造第一把菜刀时所言:“铁要硬,心要软。”
此后,他随老匠头四处奔波,走遍大街小巷。
途中遇见众多凡人,有挑着担子、担子晃晃悠悠的老者,有手持五彩鲜花的卖花少女,还有蹲在墙根下棋的老秀才。
这些人,皆为普普通通的凡人。
然而,归墟降临之时,这些凡人却令人惊叹。
有人抄起锄头,毫不迟疑地砸向黑芒;有人以自身之躯,严实地护住孩子;有人将仅剩的半块炊饼塞给受伤的修士。
此时,虚空中那棵枯萎的大树再度发出嗤笑,讥讽道:“凡人?不过是朝生暮死的蝼蚁罢了。你若继承我,便能让他们永生,免受生老病死之苦。”
“永生?”陆寒冷不丁开口。
他霍然起身,手中的玄铁剑在掌心滚烫发热。他说道:“老匠头曾言,人之一生,所求不过是能喝上热汤、吃上热饭,盼儿孙绕膝,能为在乎之人挡上一刀便足矣。若真能永生,他或许会嫌日子漫长,整日念叨着回铁匠铺敲打铁砧。”
言罢,他抬头望向那团由黑雾凝聚而成的脸,接着说道:“你所给予的,并非他们真正想要的。”
话音刚落,枯萎巨树的树枝猛地一颤,暗红色雾气翻腾得愈发汹涌。
此时,小桃娘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角,声音颤抖地说:“寒哥……归墟的意志仍在蔓延,只是……只是速度不如先前那般快了。”
陆寒闻言,低头望去,只见大柱哥已跪地不起,额头布满冷汗。
他挥刀砍下后,杀猪刀掉落脚边,手背上满是血痕。
仿佛那一刀,已抽尽他全身的力气。
小桃娘一边哭泣,一边为他喂水。
大柱仍面带笑容,后槽牙被血染红,说道:“寒弟,哥只能帮到此处了……”
“够了。”
陆寒蹲下身子,将玄铁剑轻轻置于大柱手边。
剑身上的道纹如水流般涌动,分出一缕淡金色光芒,径直钻进大柱心口的命轮之中。
大柱的脸色旋即有所缓和,他满脸诧异,伸手轻抚胸口,问道:“这是何物?”
“此乃原初之道的光芒,能够滋养命轮。”
陆寒站起身来,其掌心中的光芒愈发明亮,道纹甚至蔓延至他的脖颈处。
他望向虚空中那棵枯萎的大树,又看了看远处山涧逐渐焕发生机的景象,瞧了瞧小桃娘沾血的手帕,还留意到从苏璃药囊里滚落出来的续断草。
那些被人珍视、守护且铭记于心的温暖之感,此刻在他的血管中如沸水般汹涌翻腾。
枯萎的大树声音变得尖锐刺耳:“你可知道拒绝我会有怎样的后果?归墟的意志将会吞噬整个大陆,你在乎的人都将丧命,你所守护的一切都将消逝。”
“正因如此,我才要阻止它。”陆寒直接打断了它的话。
他的目光在这片杂乱的地面上扫视一圈,又从众人满是期待与担忧的脸上掠过,最终落在自己掌心的光芒上。
那里有小哑巴的星屑,大柱哥的刀,苏璃散发的药香,老匠头铁锤敲击的声响——这些普通人的气息,远比任何大道都要温暖。
虚空中那棵枯萎的大树突然发出极为刺耳的尖叫,所有树枝都指向陆寒。
此时,小桃娘再度尖叫起来:“寒哥!归墟的意志蔓延得更快了!北边的灵脉完全崩裂,有一座城……一座城被掩埋了!”
陆寒深吸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原初之道如水流般翻滚涌动,剑灵残存的魂魄在剑鞘中不安分地躁动,归墟剩余的力量在血管中四处游走——这三股力量宛如三把利刃,试图将他的魂魄撕成碎片。
然而,当他想起小哑巴最后说的“值了”,大柱挥刀时呼喊的模样,以及老匠头临终前说的“阿寒得好好活着”,不禁露出笑容。
“我并非神明。”
虚空中的枯萎大树似乎没听清,树枝停顿了一下。
陆寒抬起头,眼神明亮:“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紧紧握住玄铁剑,手掌上的道纹相互连接,在头顶汇聚成一轮淡金色的光芒。
那光芒之中,有老匠头的铁匠铺子,小哑巴的糖葫芦摊,大柱哥的猪肉摊,还有苏璃的药庐——这些都是他心中在乎、一直守护且深深铭记的事物,此刻在光芒中鲜活地跳动着。
“但我们人,也能斩破苍穹。”
玄铁剑发出震天声响,那声音震得人几乎失聪。
归墟的风瞬间凝固,不再流动。
陆寒的声音如淬火的玄铁般,重重地撞击在众人耳畔。
他垂眸看着自己掌心的道纹,那些缠绕在一起的金线中,正翻涌着三股力量——原初之道的纯粹,剑灵残魂的锋利,以及归墟之力的混沌。
小哑巴的星屑在其中闪烁,老匠头的铁锤声与苏璃药炉的细微声响交织在一起,在他识海的最深处敲响最清晰的鼓点。
“寒弟!”
大柱哥突然挣扎着想要起身,杀猪刀在泥地中拖出一道血痕。
他额头上的冷汗滴入伤口,疼得他倒吸冷气,但仍哑着嗓子喊道:“你是不是疯了?这东西会把人烧成灰烬的!”
萧无尘的手掌几近拍到陆寒的后背,却在距其三寸之处停住。
这位向来沉稳的剑修长老,眼底似翻涌着惊涛骇浪,白发被归墟那纷乱之风吹拂,呼啦啦扫过陆寒的后脖颈。
“原初之道与归墟之力,乃天地间截然相反的两种力量,强行将二者融合,无异于以肉身作炉——”
他喉头微动,声音陡然低沉。
“你难以承受啊。”
苏璃脚步踉跄,扶住一旁折断的树木,药袋中最后一株续断草“啪”地掉落于地。
她目光直直盯着陆寒脖颈处开始绽裂的皮肤,手指狠狠嵌入树干,指节泛白。
“我于药王谷时,见过试药之人强行融合不同灵草,全身血管皆会爆裂成血珠……”
她突然闭目片刻,再睁开时,眼中浮现出学医之人特有的冷静。
“然而,若此为阻止归墟蔓延的唯一办法……”
小桃娘那如星芒般的瞳孔骤然一缩,她紧紧揪住陆寒的衣角,指甲几乎穿透粗布。
她带着哭腔说道:“寒哥,你疼吗?我能感觉到你体内似有一团火在燃烧!东边的灵脉刚刚又坍塌一段,可是……可是你身上的光芒比之前更亮了!”
陆寒低下头,望着小桃娘沾满血渍的手。
这双手,方才还在为大柱哥擦拭血迹,此刻却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他忆起三个月前在镇口,小桃娘举着糖葫芦追着他跑,还说要请他吃“天底下最甜的山楂”。
彼时阳光和煦,仿佛能融化所有的忧愁与阴霾。
“我疼。”
他蓦地一笑,而后用指腹轻轻摩挲小桃娘的头顶。
“不过老匠头曾说,打铁之时,越是疼痛,最终淬炼出的剑便越坚硬。”
虚空中,那棵已然枯萎的巨大树木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声,由暗红色雾气凝聚而成的脸扭曲可怖,宛如狰狞怪物。
它高呼道:“你真是愚蠢至极!你以为凭你这凡人之躯,能承受天道之力?待你的魂魄被撕成碎片,我便用你的骨头与鲜血重新铸造命轮——”
“住口。”陆寒径直打断它的话语。
他缓缓抽出玄铁剑,剑鸣声宛如能撕裂天空的炸雷。
剑身上的道纹仿若瞬间苏醒,顺着他的手臂蔓延至全身,在其皮肤之下勾勒出金色脉络。
于这些脉络中涌动的,已不单单是某种力量,其中有老匠头打铁时的捶打声,有小哑巴清脆的笑声,还有苏璃药炉发出的细微声响,大柱哥扯着嗓子的吆喝声——所有他在乎的凡人生活中的温暖点滴,此刻皆化作他力量的支撑。
“我既非神仙,亦非恶魔。”
他将剑尖对准自己心口
“我只是一个欲守护铁匠铺、守护卖糖葫芦的小摊、守护药庐与卖猪肉案板的平凡凡人。”
话未言尽,他手腕一转,玄铁剑刺入胸口三寸之深。
剧痛如潮水般瞬间将他全身淹没。
陆寒的膝盖重重砸在泥地,额头抵着剑柄,汗水成串滴落。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骨头裂开的声响,血管中的原初之道如烈火灼烧,剑灵的残魂亦在不断撕扯归墟之力。
这三股力量,恰似三把蘸毒之刀,一点点将他的身躯绞碎。
“寒哥!”
小桃娘这一呼喊,仿若刺破了空气。
她猛地扑过去欲抱住他,却被一道金色气墙弹开,直接摔入大柱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