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望着大柱紧绷的后背,蓦地忆起圣殿倒塌之前,那个女子所言:“护人之剑更为锋利。”
此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悸动,这并非剑灵发出的轰鸣声,而是他自身的心跳,为了身后的两人,跳动得急促而炽热,是那般鲜活的心跳。
大柱的洪亮嗓音瞬间打破了湖面的静谧。
他将袖子向上捋起,胳膊上的刀疤在青灰色水光的映照下,宛如一条紫褐色的蜈蚣。
他伸出手指,用力戳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
顺便询问一下能否将货物退还!”
他瞪大的双眼映照着湖面上诡异的光,声音粗哑,好似砂纸在铜锣上摩擦。
“我这个命轮载体能否退还?
我不想要了!”
小桃的指尖猛地掐进陆寒的掌心,头顶草编的蝴蝶结被风吹得凌乱。
她抬起脸时,睫毛上还挂着刚刚落下的泪珠。
“大柱哥……”
后面的话语又咽回了喉咙,只剩下微弱如蚊哼的抽泣声。
陆寒能察觉,她的指甲几乎扎进自己的掌纹,宛如一只受惊的小兽,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当命镜婆婆的拐杖在水面上点出第三串银色光斑时,她那如老树皮般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丝笑意。
“退货?”
她的声音带着湖底的寒意,直钻人耳。
“命轮进入你身体时,可没人用绳索捆绑你,如今想退……”
话未说完,她猛地挥动拐杖,在空中划了个半圆。
刹那间,湖面“轰”的一声炸开,仿佛有万千颗星星闪烁。
陆寒的瞳孔瞬间缩至针尖大小——他看到了自己。
并非如今系着围裙、掌心沾着铁屑的铁匠模样,而是身着一袭鎏金法袍,脚踏九霄云外的形象。
那个人身后悬着三十六把青玉剑,每把剑上刻着的纹路,都与那把断剑的纹路同源;脚下的云团翻滚,宛如星河,他只需抬手,便有雷霆劈开混沌,焦土上即刻有草木发芽。
最让陆寒感觉血液凝固的,是那双眼睛——与他此刻倒映在湖面上的眼睛,毫无二致。
那把断剑在他腰间剧烈颤动,剑鞘上的铜纹滚烫,仿佛能烙出水泡。
他听到剑灵在识海里发出嘶吼,声音响亮,好似在识海里炸开一般,他却分辨不出这是愤怒还是悲伤。
不知何时小桃松开了手,她盯着湖面的倒影,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只是紧紧攥着自己的裙角,指节白得如同泡在水里的骨瓷。
大柱呼吸陡然一滞,刚才的粗豪劲儿瞬间消失,嘴巴大张,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直勾勾地盯着那道闪着金光的身影,好似见了鬼一般。
“你既非凡人,亦非剑灵的奴仆……”
命镜婆婆的声音细尖如针,瞬间刺破陆寒耳中的嗡嗡杂音。
“你是……”
道之容器。
此四字一旦钻进陆寒的脑海,他便忆起萧无尘临终前咳血提及的“上古秘辛”,亦想起那半块玉牌与女子腰间玉牌相触时所迸发出的光芒。原来,这并非巧合,而是宿命在向他叩门。
他感觉有温热之物自鼻腔流出,伸手一触,指尖沾上了血,然而双眼仍死死地盯着湖面的倒影。
那道身影愈发清晰明亮,就连衣角上的金线都能逐一数清。
但此刻的他,仿佛魂魄被抽离,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重影迭现。
大柱的吼声听起来遥远而缥缈,小桃的哭喊声也似隔着一层毛毡,模模糊糊。
“倘若我即为道……”
他小声喃喃,喉咙里泛起一股铁锈的味道。
“为何我还会迷茫?
为何我会惧怕小桃哭泣?
为何我会想要为大柱挡刀?”
那断剑的颤动陡然化作灼烧之感,他清晰地感觉到剑灵正疯狂地挣扎,仿佛要冲破他的皮肉,与那金光闪耀的身影融为一体。
然而,他的心跳却从未如此清晰——咚、咚、咚,感觉仿佛要将肋骨撞破。
那心跳仿佛在对他诉说:你是陆寒,是那个为小桃修补过铜碗、帮大柱打磨过屠刀的陆寒。
突然间,毫无缘由地,眩晕袭来。
陆寒的膝盖瞬间发软,湖水即刻没过了他的鞋尖。
小桃尖叫着冲过来拉扯他的衣角,结果只扯下一块碎布;大柱闷声吼着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他掌心的老茧擦过陆寒的皮肤,却似抓着一团即将消散的雾气。
陆寒的意识逐渐模糊,耳边的声音也渐渐听不真切,只听见命镜婆婆的那声叹息,那叹息比湖水还要冰冷:“若承受不了真相,便永远在此长眠吧。”
拐杖轻点水面的声响,却比惊雷还要刺耳。
湖面骤然涌起十丈高的巨浪。
青灰色的水墙裹挟着碎冰砸落而下时,小桃的哭喊声被压得极为微弱,大柱呼喊的那声“寒弟”也被卷入浪中。
陆寒望着头顶翻滚涌动的水幕,眼前瞬间闪过铁匠铺里的煤炉、小桃蹲在门槛剥豌豆的侧影,以及大柱举着屠刀为他抵挡山匪的后背。
随后,黑暗陡然笼罩而来,他如一片落叶般被卷入湖底。
冰凉的水草缠住了他的脚踝,头顶上方闪烁着些许细碎的光芒。
陆寒到最后脑子昏昏沉沉,心中暗自思忖:“唉,没想到归墟的湖底,竟比铁匠铺的地窖还要黑暗……”
第189章 知命觉醒
陆寒意识陷入黑暗之际,脚踝上的水草瞬间消失,仿佛突然化为了空气。
随后,他感觉自己如同被抛入一片流动的星河之中。
周围诸多光影碎片翻腾涌动。
有的是铁匠铺中跳跃的煤火星子,有的是小桃蹲在门槛剥豌豆时翘起的发尾,还有大柱举着屠刀挡在他面前时,刀背映出的血珠。
每一个碎片都鲜活如昨日刚发生之事,却又似被丝线串成一张网,将他困于其中。
“这是什么……”
他伸手触碰离自己最近的碎片,手指刚触碰到跳动的煤火,整个人便被瞬间拽入记忆之中。
那是一个冬夜的铁匠铺。
他蹲在火炉前扇风,火星噼里啪啦地溅到脸上。
小桃裹着他的旧棉袄,缩在角落,鼻尖冻得通红,说:“阿铁哥哥,我冷。”
他便将最后半块烤红薯塞到小桃手中,自己搓着冻僵的手继续打铁。
铁砧上的菜刀还留着大柱做的记号,因为次日需给山脚下的猎户送刀,不能耽搁。
然而,记忆突然扭曲。
同样的场景里,他手中的铁锤变为沾血的剑,小桃的脸在火光中时明时暗,还说:“你答应过要给我打金镯子的。”
此时大柱的屠刀砍来,刀身上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镜湖倒影中那道金光闪闪的身影。
陆寒猛地向后退去,后背“砰”地撞到另一块碎片上。
这一次,场景回到山匪来袭之日。
大柱的屠刀已出现豁口,他二话不说,抄起烧得通红的铁钳便冲上前去。
火星噼里啪啦地溅到山匪脸上,山匪被烫得嗷嗷惨叫。
小桃躲在柜台后面,紧紧攥着陆寒为她补了三次的铜碗,身体颤抖如筛糠。
就在此时,陆寒看到碎片中山匪头目的腰间挂着的玉牌,竟与萧无尘临死前塞给他的那半块玉牌严丝合缝地契合。
那幽蓝的光芒,如同蛇吐信子般从他眼前扫过。
“原来……”
陆寒的声音在破碎的光影中颤抖。
“我救小桃时劈出的火星,竟是剑意;给大柱磨的屠刀,刀纹中竟藏着上古阵图;就连每次补碗时敲入的铜钉,也都是……”
“都是命运早已埋下的楔子。”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如同老树根在青石上摩擦的声响。
陆寒猛地转头,看见一个灰袍客不知何时站在五步之外。
此人腰间挂着一串褪色的铜铃。
那些记忆碎片经过他身边时,自动向旁边偏移,仿佛在躲避某种禁忌。
“你以为你在走自己的路,”
灰袍客抬手,一片“小桃递红薯”的碎片飘到他手心。
“实际上,你本身就是路。”
他手指一弹,那碎片如星芒般炸开。
“从你捡起断剑,从你为小桃补铜碗敲下第一锤起,你所做的所有选择,都在不断将你往湖底拉扯,实则是朝着上古剑灵与天道间的最后大对决推进。”
陆寒将指甲掐入手心。
他想起萧无尘咳着血提及的“护道者”之事,又想起苏璃所说药王谷被灭门当晚,有人用“知命”剑意劈开护山大阵。
原来,那些他一直以为是偶然发生之事,皆是命运精心编织的大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