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听到识海深处归墟守主的残魂在尖叫,那声音如同被火烤的蝉,充满了濒死的恐惧。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感到喉咙紧绷,后槽牙咬得生疼。
三个月前,他将秦昭的元婴斩碎,以为事已了结,哪知如今才明白,那不过是命轮中的一粒微尘。
眼前这张脸,一半是仇敌,一半陌生,分明是某个古老存在的一个容器。
“我就是命运。”
主宰一开口,镇中青石板缝隙渗出黑血,老井水面浮起密集符文。
他声音平淡,却如细针扎入耳膜。
“你们所做的一切,皆在命轮掌控之中。”
小桃娘捂耳蹲下,发辫上的红绳被冷汗浸湿。
她手指死命掐入耳后,指甲盖青白,声音颤抖:“他说的话……就像在心里响!”
那双灵动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她摇摇晃晃扑向陆寒,揪住他衣角。
“阿寒哥,他说咱们逃不出去!还说大柱哥会砍自己腿,苏姐姐的屏障会被砸碎——”
话未完,她瞳孔射出两道金光,如小灯闪烁。
这是她天生的通灵本领,能见常人不见的命轮线。
此时她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陆寒衣服上抠挖。
“这线……怎么这么粗!我抓不住,它们缠在一起,像蛇一样。”
陆寒低头,见她指甲缝渗血。
刚欲安慰,却听身后苏璃喘息急促。
转头见苏璃闭眼抬手,额头浮现一朵淡青色莲花——那是药王谷秘传的净莲眼,能护心神。
但莲花边缘泛灰,显见她神魂未复,强行施法已显吃力。
苏璃轻声说:“别听他胡言。”
声音异常轻柔,似怕惊扰什么。
“他在用命轮干扰我们意志。”
话落,陆寒感到识海一片温润。
苏璃的神魂之力如温泉般缓缓流淌,减轻了那针扎般的刺痛。
他察觉到,这层屏障在命轮威压下轻轻颤抖,如风中纸灯笼。
苏璃指尖颤抖,苍白的脸上渗出细汗,却仍咬牙施法。
家族灭门时,凶手用的正是类似神魂侵蚀术,此刻她眼中怒火燃烧,那股狠劲是陆寒从未见过的。
大柱哥不知何时紧握砍骨刀,刀面映出他扭曲的脸。
这平日能空手劈牛骨的壮汉,此刻脖颈青筋暴起,呼吸粗重如拉风箱。
他盯着命轮主宰,用刀背敲了敲太阳穴,说:“什么命不命的!我当年杀第一头猪时,也吓得差点尿裤子,但我手起刀落——”
话突停顿,目光扫过脚边被黑血腐蚀的青石板,喉结微动,续道:“反正……阿寒说过,命是自己的。”
命轮主宰的眼神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陆寒脸上。
他的嘴角微微一翘,扯出一抹冷笑,左脸的阴森与右脸的冷酷在这一笑中竟显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他冷声道:“你以为斩断秦昭的元婴就是胜利?哼,那不过是我抛出的一个小小诱饵罢了。归墟守主畏惧我,你识海中的那缕残魂也惧怕我,就连你自己……不也在害怕吗?”
他抬手,指尖凝聚的黑血滴落地面,那腐蚀的声音恰似陆寒小时候在铁匠铺听到的酸液蚀铁声。
陆寒手中的断剑骤然射出耀眼的金光,金纹沿着手臂蔓延至脸庞,在他眼角处勾勒出半朵剑花的图案。
这正是上古剑意被激怒的征兆。
他凝视着主宰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突然忆起在归墟深处混沌中看到的倒影——原来那并非倒影,而是命轮中被篡改的未来。
“怕?”
他笑了,笑声如剑鸣般清亮。
“我从未怕过你,我怕的只是自己变成你这样的怪物。”
话音未落,命轮突然加速旋转,黑血漩涡中发出刺耳的尖啸。
小桃娘身上的金光瞬间熄灭,她捂着鼻子后退,手指间渗出鲜血;苏璃的净莲眼出现裂纹,嘴角也溢出一丝血迹;大柱哥的刀几乎被震飞,他踉跄了两步,却仍紧握刀柄,指关节苍白如欲断裂。
陆寒感觉识海深处有东西碎裂——是归墟守主的残魂,还是命轮强加给他的“命运”?
他紧握断剑,金纹在皮肤下急速流动。
“来吧。”
他的声音轻如叹息,却穿透了所有嘈杂。
“让我看看,你这命轮,究竟能否困住真正的我。”
命轮主宰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此时,大柱哥突然低吼一声。
他的砍骨刀在傍晚的天色中划出一道银色弧线,刀锋并非指向天空,而是“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青石板瞬间裂开,碎石四溅,从裂缝中窜出暗青色的地气,与大柱哥身上冒出的血气交织,宛如一条莽撞的龙。
陆寒转头看向大柱哥,正对上他泛红的眼睛。
那眼神中没有丝毫惧意,只有最原始的倔强。
大柱哥说道:“阿寒说过,命是自己的。”
说完再次举起刀。
“老子今儿个就砍给这破命轮看看!”
命轮中的黑血突然停滞,仿佛凝固了一般。
陆寒看着大柱哥高举的刀,不禁笑了。
他断剑上的金纹骤然绽放,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宛如银河的光芒。
这才是真正的对决,此刻才刚刚开始。
大柱哥的砍骨刀第三次砸向青石板时,刀背与石板的碰撞声中多了几分沉闷。
他脖子上的汗珠顺着喉结滚落衣领,前襟湿透,却仍像剁猪骨头般挥舞着刀。
这把跟随他十年的老刀,刀面震颤,刀刃因反复砸地而崩出细小的豁口。
“命轮?扯犊子呢!”
他脖子涨得通红,嘶吼道,唾沫星子飞溅到刀面。
“老子杀第一百头猪时,手稳如山,连抖都没抖一下!啥是命啊?命在老子这儿,就如手中这把刀,想砍哪儿就砍哪儿!”
最后一个“哪儿”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
突然,他单膝跪地,用刀背猛砸石缝中冒出的黑血。
黑血触刀即“嘶啦”作响,冒出腥臭的雾气。
他却砸得更起劲了。
“阿寒说命是自己的,好,那老子今天就把这破命轮剁成一堆碎末!”
陆寒手中的断剑,突然在掌心变得滚烫。
他原本正竭力压制识海中翻涌的剑意,此时却被那股带着血腥味的狂躁劲头一冲,仿佛被撞开了一道缝隙。
金纹瞬间从手背蔓延至手腕,此刻他清晰地听到了一种古老而悠远的共鸣声,宛如荒山中沉睡的古钟被粗绳撞击,余音沿着血管直冲天灵盖。
归墟守主的残魂也不再尖叫,反而发出一种轻柔的呜咽声,仿佛在低语:“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命运并非既定,而是靠自身一步步走出来的。”陆寒闭上了眼睛。
他回想起第一次在铁匠铺挥锤时,师父曾说:“铁需经得起锤炼,方能成剑。”
又忆起苏璃在药庐煎药时所言:“毒草与灵药之别,全在采药人的手法。”
还有大柱哥蹲在肉案前剁骨头时的话:“骨头硬?多砍几刀就软了。”
这些记忆碎片在识海中骤然散开,他瞬间看清了命轮中纠缠的线索。
这哪里是命运的枷锁,分明是自己一路走来的足迹。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瞳孔中流动的金纹显得比以往更加清澈。
“第十六层……问道。”
他低声自语。那把断剑嗡鸣着,从手心飞出,悬于半空。
金纹从指尖延伸至剑身,原本残缺的剑脊上竟开始生长出新的纹路,宛如春藤攀爬老墙,每一道纹路仿佛在诉说着“我来过”。
苏璃的净莲眼骤然明亮,那些侵蚀她神魂的灰雾正被剑意一点点碾碎。
小桃娘的鼻血也止住了,她凝视着半空中的剑,眼中金光闪烁。
这次的金线不再纠缠如蛇,而是如被风吹散的蛛网,细亮而清晰。
命轮主宰的左脸抽动了一下。他能感受到自己设下的命轮在颤抖,那些精心安排的“必然”正逐渐瓦解。
大柱哥的刀原本要砍向自己腿上,如今却挥向命运;陆寒的剑本应被恐惧束缚,此刻却在探寻。
“我倒要看看,你这命轮能承受我几剑。”陆寒说着,抬起了手。
那断剑瞬间化作一道金光,直冲天际。
刹那间,天地仿佛静止,连命轮转动的轰鸣声也被这一剑劈得无声无息。
大柱哥手中的刀停在半空,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道金芒,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
苏璃的净莲眼完全展开,青莲花瓣上的灰斑瞬间消散。
她凝视着陆寒的后背,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药囊,这药囊是她父母的遗物,此刻竟微微发烫。
小桃娘也举起手,指尖触及一缕金线,轻轻一拉,金线便顺从地缠上她的手腕,宛如一根温暖的红色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