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睛,识海里的剑意突然如游鱼般窜动。
不是以往的清越,而是带着股腐叶般的腥气,混着极淡的,类似萧无尘腰间那柄剑的气息。
“这......”
他刚要睁眼,忽听竹林深处传来巡夜弟子的脚步声。
苏璃猛地松开手,转身时带落了发间银簪,在地上滚出半尺远。
柳长风迅速弯腰捡起碎玉,又佝偻起背,像极了平日扫落叶的杂役。
“明日卯时,药庐后巷。”
苏璃的声音混在竹涛里。
“我有更要紧的东西给你看。”
陆寒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月光正爬上竹枝,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袖中养气丹的药香还在,可此刻他却闻见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极了柳长风手中那块碎玉的气息。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银纹正随着呼吸明灭。
识海里的剑意仍在轻颤,像是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呼唤。
那声音里,有苏璃的眼泪,有柳长风的焦玉,还有萧无尘腰间那柄缠着黑布的断剑。
山雾漫上来时,陆寒握紧了拳头。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远处晨钟的清响,在夜色里荡开层层涟漪。
山风卷着竹屑掠过陆寒眉梢时,他正闭着的眼皮突然剧烈颤动。
识海里那团原本温驯的剑意,此刻像被热油激了的活鱼,“唰”地窜向意识最深处,带起一串腐叶与铁锈交织的腥气。
他喉间泛起酸意,猛地睁眼时,瞳孔里还凝着未散的金芒:“这不是纯粹的魔气......”
声音发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更像是被污染的剑灵残魂。”
碎玉在柳长风掌心陡然发烫。
这个总佝偻着背的杂役猛地缩手,焦黑玉面腾起几缕灰烟,在月光下凝成细蛇状。
他盯着陆寒,眼底的火又烧得更旺几分:“污染?”
指节捏得咔嗒响。
“当年那剑斩过药园十二重阵,连我藏在药窖最深处的续命丹都化成了灰——若真是残魂......”
“难道当年......”
苏璃的银簪在发间晃了晃,她突然抓住陆寒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脉门。
“是有人操控了剑灵?”
月光漏过竹叶落她脸上,照得眼尾那粒泪痣忽明忽暗。
陆寒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比山涧冰泉还凉。
“我阿爹临终前喊过'剑灵反噬',可门中典籍说那是上古护道者的佩剑......”
“簌簌——”
竹枝断裂声比之前更急。
陆寒耳力本就比寻常弟子敏锐,此刻清晰听见三双麻鞋碾过腐叶的声响,混着铁器碰撞的轻响。
是执法堂的巡夜队,佩刀都出鞘了。
“叶轻舟?”
苏璃突然拧眉。
她松开陆寒的手,指尖迅速抹过腰间药囊,那里插着三支淬了迷香的银针。
话音未落,道青衫身影从竹林东侧跌撞而来。
叶轻舟的束发带散了半边,几缕湿发黏在额角,脸色白得像浸了水的纸:“不好了!”
他踉跄着抓住陆寒衣袖,指甲几乎要抠进布料里。
“陈长老刚在演武场发了话,说后山林中有魔修踪迹,要彻查所有子时后离房弟子的行踪!”
他喉结动了动,目光不敢与苏璃相接。
“是我......我前日值夜时,和外门的王二牛喝酒,说漏了你这月总在亥时后去药庐的事......”
“蠢货!”柳长风突然低喝。
他瞬间又佝偻起背,竹编药篓撞在竹节上发出闷响,可眼底的火却烧得更烈。
“陈老狗早就在查苏姑娘,你这张破嘴......”
“够了。”
苏璃打断他。
她转身时发间银簪终于滑落,在青石板上滚出半尺远,却没人弯腰去捡。
她望着陆寒,月光在她眼睫上凝成碎星:“分头走。”
指尖快速在他掌心划了个“三”字——玄天宗外门有三处世外之地,最隐蔽的是后山废弃的药庐地窖。
“我引开巡夜队,柳叔去杂役房取火折子,你......”
她忽然顿住,从怀中摸出个小玉瓶塞给他。
“这是易容丹,若被追上就服下。”
陆寒捏着玉瓶,指腹触到瓶身刻的小莲花。
和苏璃昨日送他的养气丹瓶身纹路一模一样。
他望着她转身时被夜风吹起的衣摆,突然想起昨日清晨在药庐外,她蹲在石凳边给野菊浇水的模样。
那时她的指尖沾着泥,笑容比晨露还淡,哪像此刻,眼底燃着两簇要烧穿夜色的火。
“走!”
柳长风猛地推了他一把。
陆寒踉跄两步,再回头时,苏璃已提着裙角往南跑,青白色衣袂擦过竹枝,惊起一片夜鸟
柳长风则弓着背往杂役房方向去,药篓里的药渣簌簌往下掉,像撒了一路的迷踪粉。
巡夜队的灯笼光已经穿透竹影。
陆寒咬着牙往西北方向狂奔,靴底碾碎的竹叶发出脆响。
他能听见身后的呼喝:“那边有动静!追!”
风灌进喉咙,他尝到血锈味。
是方才感知魔气时咬破了舌尖。
等他躲进废弃药庐的地窖时,后颈已被冷汗浸透。
霉味混着药渣的苦涌进鼻腔,他摸黑靠在潮湿的石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苏璃塞的玉瓶。
瓶身还带着她体温,像块小太阳焐着他掌心。
识海里的剑意不知何时又安静下来,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震颤,像在应和着什么。
“看来,这场棋局,终于要动起来了。”
阴恻恻的话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陆寒猛地抬头,透过地窖透气孔,正看见陈长老的玄色道袍掠过月光。
那老者背着手,腰间悬着的青铜罗盘泛着幽光,罗盘中心的指针正剧烈旋转。
指向他此刻躲藏的位置。
“小崽子。”
陈长老的声音像蛇信子扫过石板。
“以为躲进废药庐就能瞒过老夫?当年药王谷的地窖,可就是老夫带人封的。”
他袖中滑出半截乌木令牌,在月光下映出“执法”二字。
“明日卯时演武场,待老夫拿到你与魔修勾结的证据......”
话音戛然而止。
陆寒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是陈长老的闷哼:“谁?”
“陈师叔。”
是叶轻舟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下的慌乱。
“巡夜队在后山竹发现了苏姑娘的银簪,还有半枚带血的药囊......”
地窖里的陆寒攥紧了玉瓶。
他听见陈长老的脚步渐远,听见叶轻舟刻意放大的喘息,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霉湿的空气里荡开。
直到所有声响都消失,他才摸出火折子点燃,借那点微光看向掌心。
苏璃塞的小玉瓶上,除了莲花纹路,还刻着极小的“卯时”二字。
山雾漫进地窖时,陆寒把玉瓶贴身收好。
他望着透气孔外渐白的天色,想起苏璃昨日说的“更要紧的东西”,想起柳长风手中焦黑的碎玉,想起陈长老罗盘上旋转的指针。
识海里的剑意又开始轻颤,这次混着极淡的药香,像极了苏璃发间那缕艾草味。
次日清晨的练功场飘着薄雾。
陆寒站在演武台边,望着晨雾中逐渐清晰的身影。
穿月白衫的女子抱着药篓走来,发间没戴银簪,发尾沾着两片未抖落的药渣。
她抬眼时,目光恰好撞进他眼底,唇瓣动了动,无声说了两个字:“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