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低头,看见她睫毛上沾着冰屑。
三天前,她在为他包扎烫伤时,也是这样仰着头。那时她的眼睛如同结霜的琉璃,而现在,却似落雪的潭水。
他伸手拂去她睫毛上的冰碴,手指轻触她眼角时,她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轻声说:“别用法术给我取暖。”
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我想记住这种冷。”
远处传来黑衣修士的冷笑:“陆寒,你还以为自己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铁匠学徒吗?”
他挥动马鞭,三队修士如同扇形般散开,雪地上瞬间出现了三十多道剑痕,布下了“三才困龙阵”。
陆寒注意到领头修士耳后的阴纹愈发深邃,在雪光映照下,呈现出青黑色,宛如一条潜伏的蛇。
“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天机子。”
柳长风突然开口说道。老人倚靠在雪堆上,掌心的灰烬随着呼吸时隐时现。
“归墟的裂隙需要依靠阵眼来定位,玄冥子打算借助天机星图开启通道。至于玄天宗,或许是伪装成玄天宗的幽冥宗,意图抢先一步行动。”
话音刚落,老人咳嗽两声,血沫溅落在雪地上。
他转向小陆,提醒道:“小陆,你怀中的星图,既有利也有弊。”
陆寒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青灰色的星图仍在旋转,北荒极渊的亮点仿佛活物一般,沿着他的血脉向丹田深处钻去。
这时,剑灵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那是上古剑冢的位置。”
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你体内的剑意正渴望着它。”
陆寒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重锤柄上的凹痕硌得掌心生疼。
三个月前,在铁匠铺拉风箱时,他常视剑意为累赘。
如今他才明白,有些东西从觉醒的那一刻起,便已深刻地烙印在骨髓中,融入血液。
他观察着修士们逐渐缩小的包围圈,又瞥了一眼苏璃苍白的嘴唇,突然露出微笑说道:“苏姑娘,柳老,我有一个不太完美的计划。”
苏璃闻言,瞳孔微扩,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脖子上的银锁——这是她唯一能记起与药王谷有关的物品。
锁扣上的“苏”字已被磨得发亮。
“我知道北荒有个地方,或许能帮到你。”
她向前挪动小半步,站在他身旁,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交叠。
“三百年前,我曾祖父随太初真人去过北荒。我曾祖父讲,大战结束后,有人在极渊最深处挖掘了一个秘密洞穴,里面藏着能镇压归墟之力的宝物。”
陆寒听到这里,呼吸骤然一滞。
他记起萧无尘手札中提到的,太初真人是上古护道者最后一脉传人。
再看看苏璃,他凝视着她脖子上挂着的银锁,脑海中浮现出药王谷典籍中的记载:“苏”姓,是护道者的旁支。
这么说来,她并非弃徒,而是被保护的拥有特殊血脉之人。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柳长风眯起眼睛。
“你的神魂受损,按理说不该记得这么清楚。”
苏璃紧紧攥着银锁,锁扣压得皮肤发红。
“我是不记得,但这里会痛。”
她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
“每次想到北荒,这里就像被火烤一样疼痛,让我夜不能寐。或许……那个秘密洞穴与我家被灭门有关。”
陆寒的喉结轻轻动了动。
他回忆起三天前的事,那时苏璃在铁匠铺帮他包扎伤口,火星溅到她手背上,她眉头都不皱一下。
现在她说“痛”,那肯定是痛彻心扉。
他伸手,覆盖住苏璃紧握银锁的手:“你不必……”
“我想。”
她打断了他的话,仰头,睫毛上的冰碴子纷纷落下。
“这三个月,我总是做噩梦。梦里全是血,血水淹没了药田,还梦到有人挥剑高喊‘护道者余孽’。”
她抽了抽鼻子,雪水和眼泪混着流进衣领。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些,但刚才看到那些穿玄衣的修士,所有记忆都涌现了……想起我娘临终时,把这把银锁塞到我手中,告诉我‘去北荒,找太初秘洞’。”
她哽咽着,雪水和泪水混着流进衣领。
“以前我总想着伤好后就离开,现在才明白,有些事情是无法逃避的。”
陆寒望着她红肿的眼眶,突然感到手中握着的星图变得炽热。
他想起初到镇子的那天,她蹲在雪地里画药草,头顶的绒花随着动作轻轻摇曳,宛如寒冬中绽放的花朵。
如今,那朵花似乎凋零了一半,但她眼中的光芒,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柳老?”他转头望向老人。
柳长风撑着雪站起身,腰间挂着的情报囊随风摇摆。
他伸手轻拍陆寒的肩膀,手上的灰尘不经意间沾染到了粗布衣服上,仿佛留下了一个隐秘的标记。
“我得回散修联盟去。”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
“极渊的消息必须让联盟知晓,否则……否则一旦那裂隙完全打开,受害的将不仅仅是修士。”
他稍作停顿,目光从陆寒、苏璃身上掠过,又扫视了包围圈外那些身着玄衣的修士。
“记住,不要轻易相信他人。”
他微笑着,皱纹中还夹杂着未融的雪花。
“包括我,也不要轻易信。”
陆寒愣住了。
柳长风,那是他在镇上结识的第一人。
平时总是念叨着“老胳膊老腿就爱听打铁声”,但现在却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正想追上去问个明白,柳长风却已经转身步入那片雪幕之中。
望着那老人的背影,摇摇晃晃的,就像随时可能被风吹走的一片树叶。
然而,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稳健,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深得几乎能看见骨头。
“走!”一位身着玄色衣衫的修士突然高声喊道。
一瞬间,三十多把剑同时出鞘,寒光映照得雪地都泛起了蓝光。
陆寒迅速将苏璃拉入怀中,然后挥舞着手中的重锤,朝着最近的一名修士猛砸过去。
这三个月来,他打铁所练就的臂力绝非虚设。重锤挥出的风声中夹杂着剑意,一击便将那修士的剑砸成了两截。
“小心!”苏璃突然拉扯了一下他的后衣领。
陆寒急忙转身,只见那为首的修士的剑正向他的心口刺来。
剑尖上缠绕着黑雾,显然是幽冥宗的“阴煞剑”。
他立刻用重锤横挡,金属撞击声震得耳朵生疼。
黑雾沿着锤柄向上蔓延,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青色的痕迹。
“阿铁哥!”
苏璃焦急地跺脚,手指开始掐诀,准备施展法术。
但陆寒迅速按住了她的手腕,提醒道:“用你的银锁。刚才你提到太初秘洞时,这锁上曾有光芒闪现。”
苏璃愣了一下,然后急忙取下银锁。
锁扣“咔嗒”一声打开,从中掉落出一片泛着暖金色光芒的碎玉。
玄衣修士的剑再次刺来,就在这时,碎玉“唰”地发出耀眼的光芒,强光让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陆寒抓住这个机会,一把揽住苏璃的细腰,脚尖轻点地面,“嗖”地一声跃上了屋檐。
这轻身术是他偷偷练习三个月的成果,虽然无法与剑修踩云飞天相提并论,但至少能暂时躲避。
“追!”领头的修士愤怒地喊道。
陆寒回头一看,嘿,他们的马被碎玉的光芒惊吓,前蹄腾空,骑手们都被摔得晕头转向。
陆寒抱着苏璃迅速钻入巷子,连续拐了三个弯后,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苏璃气喘吁吁地问。
陆寒目光直视前方。
不知何时,雪幕散开了一些,远处山巅上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墨色的大氅,腰间挂着一串骨珠,正低头摆弄着一个金色的天机子。
这东西与陆寒手中的青灰色星图一模一样。
“玄冥子。”陆寒的声音冷冽如冰。
苏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突然捂住了嘴。
山巅上那人转过脸来,她看清了那张脸,正是在她噩梦中,挥剑砍向药田的那个人。
碎玉在她手中变得炽热,暖金色的光芒映红了她的眼眶,口中喃喃自语:“是他……是他……”
陆寒的手指紧紧地掐进重锤的柄里。他能感受到识海中剑意如潮水般汹涌澎湃,仿佛唤醒了一头沉睡的野兽。
过去,剑灵总是批评他的剑意“残缺不全”,但现在,似乎有某种力量在剑纹中注入,每一道纹路都让他感到头皮发麻,如同被灼烧。
他低头审视掌心的星图,北荒极渊的亮点变得异常清晰,连周围的星轨都泛着暗红色,那是血的颜色。
“走。”他紧紧握住苏璃的手,说道,“前往断龙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