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怀中的柳长风愈发沉重,老人的血已经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裳,与雪水混合,染出暗红色的斑纹。
“阿铁哥……”
苏璃的声音在他颈窝处闷闷响起,带着刚醒来的沙哑。
“我好像……不记得是怎么到这里的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陆寒的衣服,几乎要掐进布料里。
“这里太冷了,冷得我胸口都疼。”
陆寒的喉结微微动了动。
就在三天前,他在铁匠铺拉风箱时,这双手还在为他包扎被火星烫伤的手背。
那时,她的眉眼冷若秋霜,现在却柔和如雪,轻触他的后颈,让他感到一阵痒意。
陆寒收紧了手臂,每一步都像是在催命鼓上重重踏下。
归墟裂隙的轰鸣声就在耳边,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催命鼓上重重踏下。
“快到了。”他低声回应,目光扫向前方。
不知何时,银白的光束凝结成实质,如同一把倒悬的剑,劈开了雪幕,露出半座坍塌的石门。
门楣上刻着“玄冰境”,现在只剩下“冰”字。裂隙中涌出的黑雾贪婪地吞噬着字迹,只剩下半撇。
这时,身后传来“咔”的一声脆响。
陆寒正走着,突然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刚刚放置命轮的地方“轰”地炸开,黑浪翻滚。
白眉童子的符笔也被卷入漩涡,红绳在黑雾中晃了两下,便彻底消失。
苏璃也转头望去,她额头间淡去的印记突然闪烁起微弱的光芒。
她紧紧抓住陆寒的手腕,喊了一声:“疼!”
那疼痛如同针刺,顺着血脉直刺陆寒的心口。
陆寒想起了剑灵的话,归墟之心会在活人的灵魂中扎根。
苏璃额头的印记,柳长风掌心的灰烬,还有自己腰间灼热的天机子石碑,原来这些都是种子。
突然,玄冥子尖锐的笑声在耳边炸开:“想去阵眼?哈哈,正合我意……”
陆寒一咬牙,喊了声:“走!”便冲进了石门,鞋底在满地的冰碴上碾过。
石门另一侧的风突然改变方向,卷着雪直往身后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他们前行。
当他们三个跌跌撞撞地从秘境滚出时,身后传来的声音如同山崩,轰隆隆的。
玄冰境入口的冰崖正在崩塌,大块的冰棱砸下,溅起的冰屑打在陆寒背上,比刀割还疼。
陆寒半跪着,用手撑住重锤,仰头看了看,说:“看来,这里是真的完了。”
冰崖塌陷,堆积如小山,雪尘“哗”地扬起,遮住了之前的银白光束。
苏璃拽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头顶的绒花被冰碴弄掉了一半,耷拉在耳朵边。
柳长风在他怀里动了动,咳嗽着吐出半口黑血,无力地说:“小……小陆?”
“醒了?”
陆寒小心翼翼地将柳长风放在雪地上,伸手去摸腰间的药囊。
嘿,药囊里的续魂丹早已被苏璃前天换走,只剩下半块伤药。
他正要掰开柳长风的嘴,突然腰间一阵发烫。
天机子石碑最后的光芒涌出,在手掌心聚成了一幅星图。
这星图青灰色,如同正在融化的墨玉,上面的亮点缓缓转动。
柳长风盯着星图,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说道:“北荒极渊?”
他伸手想触碰,但指尖刚碰到星图就被烫得缩回。
“这……这是天机阵眼的位置?那地方是上古战场,化神期修士都不敢轻易涉足!”
陆寒的目光紧紧盯着星图中最亮的那一点。
北荒极渊,他在萧无尘的手札中读到过这个地方。
那里终年刮着猛烈的罡风,地下埋藏着上古剑修的遗骨,每块骨头中都封印着未散的剑意。但为何阵眼会设在那里?难道归墟裂隙……
“哒哒哒——”
马蹄声骤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声音源自镇外,听起来如同在瓮中敲鼓,沉闷而遥远。
陆寒“唰”地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三队身着玄色服饰的修士从雪幕中显现。
他们腰间悬挂的玉牌,在雪光映照下,散发出冷冽的光芒。
为首的那人骑在一匹黑马上,玄色的大氅随风飘扬,发出呼啸之声。
胸前“玄天宗”三个银线绣成的字清晰可见——这标志着他是内门弟子的身份。
“你可是陆寒?”
他猛地勒紧马缰,声音冷硬如冰。
“宗门命你回去,有事相商。”
陆寒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握住了手中的重锤。
他化名为“阿铁”,在这个小镇上已当了三个月的铁匠。
日复一日,他打造着菜刀、犁头,甚至未曾过多展露剑气,最多不过三分。
然而,对方能叫出他的真名,且有玄天宗的内门弟子亲自出马寻人……
这时,苏璃突然轻拉他的衣袖。
她注视着那些玄衣修士,瞳孔微缩。
尽管许多重要记忆已模糊,但直觉告诉她,这些人身上散发的气息,与她在梦魇中血洗药王谷的那些人极为相似。
柳长风撑起身子,目光扫过为首修士腰间的玉佩,开口道:“这是玄玑阁的追踪符吧?”
他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笑意。
“看来有人泄露了天机子石碑的气息。”
陆寒垂眸,凝视着手掌中的星图。
方才还在转动的亮点突然静止,其中一个亮点正指向玄衣修士所在的方向。
显然,从他们离开玄冰境的那一刻起,就已被盯上了。
“陆公子。”
领头的修士拔出腰间长剑,剑尖直指陆寒。
“我奉大长老之命,前来请公子回宗。若公子不愿……”
他的目光在苏璃和柳长风身上掠过。
“这两位恐怕会遭受些麻烦。”
苏璃的手指紧紧掐入陆寒的掌心。
她感到记忆深处有某种东西在翻涌,如同被风吹动的经卷,刚要抓住一页,却又被一团黑雾卷走。
陆寒凝视着她微颤的睫毛,又看了看昏迷前仍带着微笑的柳长风,突然间笑了。
他将苏璃挡在身后,手中的重锤重重砸入雪地,砸出一个坑:“叙旧?那就请你们宗门先解释一下,为何我的行踪会被泄露?”
领头修士的表情未有太大变化,但握剑的手指却握得更紧。
陆寒注意到他耳后有一道淡青色的印记——那是幽冥宗特有的“阴纹”,是用秘药纹在皮下的,普通修士难以察觉。
他立刻回想起玄冥子的话:“归墟之心已种下根。”
他恍然大悟:从玄冰境的命轮开始,他们每一步都已被他人精心算计。
镇外的风突然变大,玄衣修士骑的马儿不安地打着响鼻,刨起的雪落在陆寒脚边。
他望着那些闪烁着寒光的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血的粗布衣裳。
三个月来,他自以为藏匿得极好,但现在意识到,只要身在这局中,就无法保持低调。
“阿铁哥……”苏璃轻声呼唤,声音中带着一丝迷茫。
陆寒伸手轻抚她的头顶,将那几乎要掉落的半朵绒花重新别正。
他望向远处愈发浓重的雪幕,回忆起初到小镇的那一天。
那天,苏璃蹲在铁匠铺门口,用树枝在雪地上绘制药草图谱。
那时他想,如果能永远过上这样的日子,那该多好。
但现在,玄衣修士的剑已出鞘。
“看来……”
他望向领头修士耳后的阴纹,又看了看自己掌心仍在转动的星图,突然笑了。
“想保持低调也做不到了。”
玄衣修士的剑尖挑起一片雪花,雪花在剑刃上凝结成冰晶。
陆寒望着那道冷光,喉头泛起一股铁锈味。
这是刚刚为柳长风渡气时,被归墟裂隙中的黑雾灼伤经脉所致。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如鼓声般急促,这并非出于恐惧,而是一种近乎释然的钝痛。
三个月前,当他带着半块天机子石碑躲入小镇时,心里便明白,这一天终会到来。
但他未曾料到,苏璃头上绒花被冰碴子勾落的那一刻,彻底粉碎了他心中最后的侥幸。
“阿铁哥?”苏璃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弯曲,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鸟。
她的神魂尚未完全恢复,但对他的情绪变化异常敏感,便问:“你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