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小翠却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仰起脸时,眼中闪烁着与苏璃相似的坚定:“阿铁哥,我梦到黑雾要吞噬你。但昨天我练习锻体诀时,感觉体内有一团火。”
说着,她将布包塞到陆寒手中。
“这铁锤是你打造的,放在你身边最安全。”
陆寒的手指触碰到布包上的补丁,那是小翠前晚为他缝补的,针脚歪斜。
他喉咙发紧,正欲开口,却听到村西头传来狗叫声。紧接着是张婶的声音:“他婶子啊,你说我们供奉的牌位怎么自己动起来了呢?”
“或许是神仙显灵了!”
另一个声音突然提高。
“快多煮些鸡蛋,我家那只老母鸡昨天下了双黄蛋呢……”
这些话语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脚步声和柴火噼啪作响,如同潮水般涌来。
陆寒望着那逐渐亮起的窗纸,胸口的残碑突然变得炽热,如同被火烧一般。
他低头看向小翠,她的眼中还带着未褪的睡意,但脊背挺得笔直,站在他身边。
与三个月前躲在柴房中哭泣的那个小女孩相比,她仿佛脱胎换骨。
当东方天边开始泛白时,陆寒听到院子外传来连续的敲门声。
老村长的声音也夹杂在其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阿铁兄弟啊,大家都在门口等着呢……”
雾气中,仿佛还能听见白渊的冷笑回荡。
陆寒紧紧握住手中的铁锤,剑在鞘中微微颤动,仿佛在响应某种古老的召唤。
他凝视着渐渐明亮的天空,突然想起青莲婆婆的话——“天要变了”。
这一次,变化的可能不仅仅是天气。
第147章 我们信你!
当陆寒推开房门,晨雾已经悄然漫过门槛。
他向院子外望去,只见青石板上跪满了村民。
老村长弓着背,膝盖紧压在湿漉漉的苔藓上,手中紧握着三炷香,香灰不断飘落在他那粗布短衣上。
张婶双眼红肿,仿佛两颗红樱桃,怀中抱着已冷却的煮鸡蛋,蛋清上还沾着灶灰。
最前方是王木匠,上个月被山匪打伤的腿尚未痊愈,此刻却笔直地跪着,他的木拐斜倚在墙边。
陆寒心中暗想,那木拐还是自己亲手为他削制的,榫头处还刻有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
“阿铁爷。”老村长的声音带着晨露的颤抖。
“昨夜,祠堂里的牌位全都立起来了,供果上满是黑手印……”
老村长抬起头,眼角的皱纹里含着泪水。
“但我们不怕,我们信你。”
陆寒的手指不自觉地在门框上轻轻摩挲。
三个月前,他初到这个镇子,也是站在这门口,听着门外的人议论:“那个外乡来的铁匠,眼神锐利如淬毒的刀。”
然而现在,这些曾经避之不及的人,却在雾中跪成一片,头发上沾着白霜,宛如被雪覆盖的麦垛。
“婶子。”
小翠从陆寒身后挤出,抓住张婶的袖子说:“阿铁哥不是……”
“小翠。”
陆寒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他注意到张婶的手抬了起来,手背上还留着为女儿缝制冬衣时扎的针眼,此刻正颤抖着捧起一个粗陶灯。
灯油是新换的,散发着菜籽油的清香,灯芯浸在油中,尚未点燃。
“这灯,是我们大家凑钱买的。”
小翠的母亲不知何时站到了最前面。
她是一名裁缝,平日里总是系着蓝布围裙,现在却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月白色衣衫。
陆寒认出,那是她已故丈夫的旧衣服。
“我丈夫临终时说过,人这一生,总得有所信仰。”
她轻柔地将灯放在陆寒脚边的青石板上,抬头时,眼眶泛红。
“我们知道你或许不是神仙,但昨晚我在给小慧补鞋时,针脚突然变得异常顺滑,仿佛有人在引导。”
她手指轻抚灯沿的缺口。
“就像有人在说,相信他,不会有错。”
晨雾中,飘散着一丝淡淡的焦糊味。
陆寒这才意识到,自己手心的汗已将布包浸湿,铁锤的木柄隔着布料,硌得他难受。
他弯腰拿起灯盏,手指刚触及陶土,胸口的残碑突然变得炽热无比。
那可是上古剑灵的封印啊,自从他在废井中捡到刻有剑纹的残碑后,它就再未如此灼热过。
“阿铁。”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青莲婆婆拄着桃木杖,挤到前面。她银白的头发随意用红绳扎着,手腕上的铜铃轻轻作响。
陆寒注意到她鞋底沾着祠堂的香灰,杖头的莲花木雕上还挂着水珠,宛如刚从晨露中走出。
“点燃它。”婆婆用杖尖轻敲灯盏。
“他们的信念,是点燃这一切的引子。”
陆寒点燃了火折子。
当灯芯“噗”的一声蹿起橘黄色火苗时,他感到身体里传来微妙的震颤。这并非剑意,更像是某种久被封存的共鸣。
残碑的温度仿佛沿着血脉涌动,他目睹了空气中飘浮着无数细碎的光点,宛如被风卷起的金粉,从每一扇窗户、每一道门缝,以及每个村民的瞳孔中溢出,纷纷向灯焰汇聚。
“这是……”他的喉咙紧绷,话语几乎难以流畅地说出。
“这是凡人的念力。”
青莲婆婆将桃木杖插在灯旁,杖头的莲花突然绽放,露出刻着的二十八星宿纹。
“你以为这个镇子为何能在归墟遗民的黑雾中坚持至今?”
她那布满皱纹的手按在陆寒的心口。
“他们信仰天地,信仰灶王爷,但这些年来真正保护村子的,是大家相信彼此能度过这个冬天的信念。”
那些光点越聚越多,在灯焰上方形成了一张淡金色的网。
陆寒看到张婶怀中的鸡蛋突然发出微光,再看王木匠的木拐,他雕刻的桃花纹路亮了起来,仿佛即将燃烧。
小翠拉着他衣角的小手心里,有一团火在皮肤下跳跃,正如她昨晚所说的“身子里的火”。
“净莲结界。”
青莲婆婆轻声念叨,桃木杖上的铜铃齐声响起。
“以信任为引,用信念织成网,将邪祟困于外,生机聚于内。”
她抬头望向被乌云遮蔽的天空,眼中光芒比灯焰更加明亮。
“阿铁,这不是你的战斗要打的。”
“不过,你可以借此机会出一份力。”
陆寒凝视着头顶的光网。
尽管黑雾仍在云层后翻腾,但只要一缕黑雾触及光网,就如同被烫伤一般,迅速缩回。
他突然回想起三个月前,小翠躲在柴房里哭泣,说她母亲病了,没有钱买药。
又记起王木匠断腿的那天,是他背着人到林中采集止血草。
还想起老村长第一次敲他的门,是想为孙子制作一把木剑。
原来,这些他视为“举手之劳”的事情,早已在这些凡人心中种下了比剑更强大的种子。
“阿铁哥。”
小翠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手指冰凉。
“你看月亮……”
陆寒抬头望去。
不知何时,乌云裂开了一道缝隙,残月如同一枚擦拭过的银钉,镶嵌在天边。
月光洒在光网上,金银交错,宛如绸缎,将整个镇子包裹在一个温柔的壳中。
人群中突然传出了抽泣声。
张婶擦干眼泪站起身,将煮好的鸡蛋递给小翠。
王木匠靠着墙慢慢挺直腰板,捡起木拐时对陆寒微笑说:“等到天完全亮了,我给你打个新的砧子。”
老村长将烧完的香插在门口的泥土里,香灰落下,恰好形成了一个“安”字。
只有小翠的母亲,她缓缓地从人群中退后。
她最后望了一眼祠堂的方向,手悄悄地伸向怀里——那里鼓鼓的,似乎藏着一块红布。
晨雾已经漫过她的鞋尖,她突然回头,目光与陆寒相遇。
她稍作停顿,挤出一个比灯焰还要淡的笑容,然后转身融入了人群。
陆寒紧紧握着灯盏。
残碑的温度逐渐消散,但那份共鸣仍在血脉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