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和“焚天”这两个名字如同细针刺入眉心,他感到喉咙紧缩。
一想到白渊消失前所说的“主人彻底苏醒”,手中的怀表突然变得炽热。
“先把药喝了。”青莲婆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寒转过头,看到老人端着一个粗陶碗,药香与焦土的气息一同扑鼻而来。接过碗时,婆婆的手指轻触他的手腕。
这个动作,三天前他在采药时婆婆教过他,但这次按得更重。
“你的身体很虚弱。”
婆婆的目光扫过他沾血的袖口。
“镇外的乱葬岗,怨气极重。”
陆寒低垂眼帘,慢慢喝下汤药,苦涩在口中蔓延。
婆婆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他心里清楚,这个小镇并不大。他来到这里的第七天,王屠户的儿子摔断了腿,他用铁锤将骨头敲直;第十五天,李婶家的鸡被黄鼠狼叼走,他守了大半夜;上个月瘟疫肆虐,他背着药篓翻越了七座山。
镇上的人称他为“阿铁”,但青莲婆婆曾是药王谷的杂役,她摸过的脉络比他见过的剑还要多,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体内翻腾的剑气呢?
“我只是一个铁匠。”他擦了擦嘴,将空碗递回。
当婆婆接过碗时,她的指甲在碗沿上轻轻划过,发出细微的声响。
“铁匠的手,不会有练剑磨出的茧子。但铁匠的命运……”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把断剑上。
“或许能活得更久一些。”
陆寒感到后颈一阵凉意。
他早该意识到,这个小镇能在归墟遗民的监视下存活三年,绝非仅凭老孙头那些破旧的符纸。
当青莲婆婆转身之际,他瞥见她袖口露出的半截药王令,边缘已被磨得光亮,那是药王谷核心弟子才有的信物。
她绝非普通的镇上老人,她这是在提醒他:伪装,远比比剑更为重要。
“阿铁哥!”小翠突然扑了过来,紧紧揪住他的衣襟。
她的眼泪沾湿了粗布衣服,留下一个深色的圆印:“你最近总是往山后跑,是不是打算要离开了?”
她仰起小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我娘说,故事里的英雄都会去很远的地方,然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陆寒听了,喉咙仿佛被什么紧紧揪住,感到一阵窒息。
他想起了三天前,小翠蹲在铁匠铺前,用树枝在地上画小人,还说:“如果阿铁哥是英雄,我就画个小铁跟着。”
现在那幅画已被雨水冲刷,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他蹲下身子,为小翠擦去眼泪:“不走,我已经答应要教你打铜锁了。”
小翠抽泣着说:“骗人。你昨晚说梦话,喊着‘归墟’‘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就像我爹离开前一样。”
陆寒的心猛地一震,仿佛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每晚都用剑意压制断剑的躁动,但昨晚……
他一想到小童消失前的眼神,就和那年雪夜一模一样,当时他跪在铁匠铺前,看着师父被魔修砍倒,自己眼中那抹光,和小童的眼神如出一辙。有些事,即使在梦中也无法隐藏。
“阿铁。”青莲婆婆站在门廊上喊他。
“灶台上煨着姜汤呢,过来帮个忙。”
陆寒站起身,小翠的手从他衣服上滑落。
他转身一看,小翠正蹲在老槐树下,拾起一片挂着露珠的叶子,轻轻摇晃着,仿佛在聆听什么秘密。
夜色愈发深沉。
陆寒蹲在灶坑前添柴火,火光映照着他怀里的怀表。
归墟遗迹的地图就藏在怀表的夹层里,他用断剑的剑气为地图封上了一层光膜。
突然,断剑轻轻发出一声响,他的手指随之颤动,火星溅到了袖口上。
窗外,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仿佛远处有人在低语。
他侧耳倾听,那声音却突然消失了,只剩下后山那边传来的一声“砰”,似乎有什么沉重的物体坠落。
他紧握怀表,感受到断剑的颤动似乎夹杂着一丝警告。
白渊临走前留下的玉牌发出红光,那光芒透过记忆,在他眼底闪烁。
归墟遗迹、焚天主殿、白渊的主人……
这些片段在他脑海中盘旋,就像被风吹散的符纸,但总有一条线将它们串联。
那个小童提到“娘在云州城郊”,而地图上的坐标,恰巧指向云州方向。
青莲婆婆端着姜汤进来时,陆寒已将怀表重新别在腰间。
接过姜汤,碗中升腾的热气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
望向窗外,后山方向突然闪现出一抹幽蓝的光芒,随即消失。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碗,碗底在木桌上划出一道浅痕。
那光芒,与白渊血阵中的紫芒相似,却显得更加冷冽、沉重。
“睡吧。”
婆婆轻拍他的肩膀说:“明天还要帮张木匠修犁耙呢。”
陆寒应了一声,待婆婆的脚步声在廊下消失后,他掏出怀表,在月光下再次审视地图。
归墟入口旧址的标记下,被遮掩的“焚天”二字,在剑气光膜的映照下若隐若现。
他回忆起白渊消失前的冷笑,以及断剑中突然涌现的悲悯之情。
或许,这把剑指引他寻找的,不仅仅是真相,还有其他的东西。
后山方向再次传来一声沉闷的“咚”,比之前更加清晰。
陆寒立刻站起身,体内的断剑发出嗡嗡的共鸣。
他走向窗边,注意到远处树林的树梢在摇曳,一个黑影“嗖”地掠过,速度快如夜枭。
他手搭在窗棂上,指尖触到一片湿润,是叶子上的露珠,不知何时已滴落窗台。
露珠映着后山的景色,宛如一只凝视的眼睛。他低头细看怀表,“念儿生辰”的刻字处,竟渗出了一滴颜色极淡的血。
当后山第三次传来沉闷的回响时,陆寒的手指关节在窗棂上掐得泛出了青白色。
怀表紧贴在腰间,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念儿生辰”的刻痕中那滴血,此刻正沿着衣服缓缓渗入皮肤,如同一根细针,再次挑起了他好不容易平息的警觉——白渊所说的“主人苏醒”,似乎已无法回避。
他伸手摸向墙角的铁锤,木柄上还残留着白天为张木匠修理犁耙时蹭上的木屑。
断剑在丹田处轻轻颤动,剑意沿着经脉四处游走,但他硬是将这股剑意压制回了剑鞘。
青莲婆婆的话语在他耳边回响:“伪装比用剑更为重要。”
这三个月,他刻意磨平了掌心的剑茧,让铁匠铺的火星熏黑了指甲,甚至在出剑时也只敢用三分力。
然而,如果白渊的怨灵灯阵真的完成,整个云州将变得如同焚天主殿的废墟一般。
月亮的光芒被乌云遮蔽了一半,陆寒将粗布外衣裹得更紧。
门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时,他瞥见廊下竹影中闪过一道灰扑扑的影子。
原来是青莲婆婆的药篓。
老人家早已醒来,却未发出声响,只是隔着窗纸,用更浓郁的药香掩盖了他的脚步声。
古战场的腐叶味比他想象的还要浓重。
陆寒蹲在断墙旁,鼻尖充斥着铁锈与焦土混合的气味。
前方的祭坛上摆放着九盏青铜灯台,它们正发出幽幽的蓝光,宛如鬼火。
每盏灯的灯芯上缠绕着一缕半透明的魂魄,其中三缕几乎凝成了实质。
你猜怎么着?这些正是这三天镇子里突然失踪的三个小孩子的魂魄。
有个名叫白渊的家伙,身着黑袍,在夜风中翻卷。
他左手按在中间那盏灯台的阵眼上,右手握着一把冒着黑焰的匕首。
每当数到“七”,他便用匕首在手心划一下,血珠便滴入阵眼。
陆寒这边,耳膜被一种低频的震颤弄得生疼,这是封印即将松动的征兆。
“八。”
白渊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齿轮,嘎吱作响。
陆寒的大拇指在铁锤底部的暗格上摩挲。
暗格中藏着前夜他在药庐偷偷磨好的净灵草粉。
青莲婆婆教他识别草药时曾提到,那种开小白花的草对付怨灵的阴寒之气极为有效。
但如果使用过量……他一想到小翠在泥里画的小铁人,喉咙就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九!”
白渊将匕首尖端抵在第十盏灯台的灯芯上。
那盏灯台是空的,灯座上刻着“陆寒”两个字。
陆寒一见此景,后脖颈上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原来,白渊所要的最后一个人,并非随意挑选。
陆寒紧握铁锤,手指重重敲击地面,振动沿着土层传递至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