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试图坐起身来,但肋骨处的疼痛如同火烧一般。
他凝视着小哑巴那焦急的面庞,喉咙紧缩,声音嘶哑地问道:“我……我是谁?”
这句话仿佛在平静的潭水中投下了一块石头。
小哑巴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他的指尖在陆寒的手心里缓缓地写下了几个字:“你叫陆寒,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
陆寒重复着,喉结微微动了动。
他低头看着自己缠着粗布的手掌,掌纹中还残留着黑色的灰尘,就像是长年累月握着铁锤留下的痕迹。
再深入思考,铁匠铺里的炉火、打铁时的号子声,以及自己为何会躺在此地,这一切都如同一团迷雾,模糊不清。
他伸手摸了摸腰间,铁剑还在,剑鞘上的刻痕让他的手心感到一阵刺痛,“但我似乎……遗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山风夹带着松涛声,吹拂进山涧,一片树叶随风飘落,轻轻落在水面上。
“忘了就忘了吧。”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陆寒猛然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一道半透明的虚影悬浮在溪水之上。那身影身着玄色道袍,眉骨处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宛如凝固的血迹。
小哑巴立刻挡在陆寒身前,手指弯曲成爪状,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别担心,我并无恶意。”
虚影眯眼微笑,袖子一挥,小哑巴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少年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用焦急的目光望向陆寒。
虚影凝视陆寒,目光锐利如同审视一块炽热的铁块。
“年轻人,别急于寻找记忆,现在你最应该关注的是你体内潜藏的东西。”
“什么东西?”
陆寒手按胸口,那里突然变得炽热,仿佛有火焰在骨缝中燃烧。
他紧握铁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虚影的指尖指向他的丹田:“上古剑灵。”
“你的神魂已经破碎,它正趁虚而入,试图侵入你的识海。再拖延片刻,你将不再是原来的你,而是被剑灵所占据,那时你将不再姓陆,而是姓剑。”
陆寒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昏迷前听到的那句话——“剑修的命是用神魂交换的”,以及最后触碰到金粉时的灼热感。正当他试图拼凑这些零散记忆时,丹田处传来的剧痛将思绪搅得支离破碎。
他紧握手中的铁剑,剑尖因颤抖而发出嗡嗡声,问道:“你希望我去哪里?”
虚影打了个响指,一枚刻有“逆命”二字的青玉简“叮”的一声落在陆寒的膝盖上。
这玉简上的纹路如同被雷劈过的老树根。虚影说道:“逆命洞府位于苍梧山深处。那里有一张‘逆命剑符’,能够将剑灵重新钉回剑中。”
“但是……”虚影顿了顿,“那符纸需要用活人的神魂来祭,你必须在剑灵吞噬你之前,抢先将它吞噬。”
“那需要付出什么代价?”陆寒紧握玉简,指尖几乎要掐入玉中。
虚影笑了,他脸上的胎记在半透明的脸上若隐若现,透出暗红色的光芒:“像你这样将生命视为剑来燃烧的人,还会在乎代价吗?”
山涧的水位突然上涨,漫过了陆寒的鞋尖。
他凝视着玉简上的刻痕,回忆起小哑巴发红的眼睛,以及自己醒来时感受到的溪水温度——这些陌生的事物却让他心中感到无比压抑。“何时出发?”他的声音沙哑如砂纸。
“立刻。”
虚影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
“沿着山涧向上走,看到三棵需要多人合抱的古松,就向右走。”
“你必须记住,在日落之前找到洞府,否则……”
他的声音被风带走,最后几个字在松涛声中变得模糊不清。
小哑巴突然能够活动了,急忙拉住陆寒的袖子,在他手心里用力地写着:“我要和你一起去。”
陆寒低头看着他,少年的眼角还带着红晕,但咬紧牙关,硬是将恐惧压下。
陆寒轻抚着小哑巴的头顶,感受到发茬的粗糙触感,他轻声答应:“好,我们一起走。”
山风再次拂过,几片枫叶在风中旋转,最终轻轻飘落在他们脚边。
陆寒弯腰拾起一片枫叶,叶尖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
正当他准备起身时,余光瞥见对岸树影中似乎有个模糊的身影——月白色的裙摆被微风轻轻掀起,露出绣有药草图案的鞋尖。
他定睛一看,那里只剩下摇曳的树影,仿佛有人刚刚藏匿于树后。
“我们出发吧。”陆寒轻拍小哑巴的背,将铁剑背在身后。
玉简紧贴他的胸口,热度仿佛能穿透衣物。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生路还是死胡同,但无论如何——他望向小哑巴仰起的脸庞,突然间笑了。
“无论如何,我现在明白,我得带一个人一起回家。”
山涧的流水声哗哗作响,伴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流向深处。树影下,月白色衣衫的人轻叹一声,手指紧握腰间的药囊,使得“药王谷”三字皱褶丛生。
她目光追随着陆寒离去的方向,眼尾的泪痣随着睫毛颤动。最终,她迈步跟上,步伐轻盈如同落叶飘入溪流。
山涧的流水声渐行渐远,铺满枫叶的小径在他们脚下沙沙作响。
陆寒走在最前头,铁剑的握柄让他的掌心发热。小哑巴紧抓着他的衣角,另一只手从腰间掏出半截烤红薯。
这红薯是今晨他偷偷藏在石缝里的。小哑巴将红薯举到陆寒面前,冻红的手指轻轻划过陆寒的手背,只吐出一个字:“吃。”
陆寒正要接过红薯,突然听到身旁衣物摩擦的声音。
月白色的裙角擦过他的鞋尖,慕容雪不知何时已从树影中走出,她紧握的药囊上“药王谷”的绣纹已变形。
她眼尾的泪痣随着睫毛颤动,声音虽紧绷却字字清晰:“我也要一起去。”
山风带着松针掠过她的发丝,陆寒这才注意到她的鬓角沾着草屑,显然是跟踪而来的。
小哑巴立刻挡在陆寒身前,手指弯曲成爪状,做出威胁的姿态,但慕容雪递上一个药瓶,小哑巴便静止不动了。
那是一瓶醒神丹,瓶子上还残留着慕容雪的体温。她轻声说道:“他的神魂受到了损伤,每行走半里路,就必须服用一颗。”
她凝视着陆寒眉心那道红痕,这红痕,正是剑灵开始躁动的征兆。她咬紧牙关说:“我不想再看到正道节节败退,也不想再被命运操纵,像个傀儡一样。”
她的话语,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就像这些年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陆寒抚摸着自己发热的丹田,感受到剑灵的热力正沿着经脉不断上涌。
他注视着慕容雪那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回想起在断龙崖的往事,那时慕容雪为了救他,硬生生地承受了魔修的一掌。
那时的她,在正道盟被誉为“清微仙子”,而今却连道袍都换成了素色。陆寒将烤薯递给小哑巴,说:“来吧。或许我们这里需要一个能沉得住气的人。”
小哑巴立刻拉住他的衣袖,在他手心快速地写着:“她值得信任吗?”
陆寒低头与小哑巴对视,从孩子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倒影。
他记不清何时认识这孩子的,但心里清楚,此刻,这孩子的双手比任何誓言都更让人感到踏实。他轻轻捏了捏小哑巴的手腕,说:“值得信任,至少现在是。”
慕容雪的喉咙轻轻动了动,当她把药瓶递给陆寒时,手指轻柔地擦过他掌纹中的黑色灰烬。这灰烬,是铁匠铺留下的痕迹,在陆寒昏迷期间,她已经为他清理了七次。
山路越来越陡峭。当他们三人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时,逆命洞府的石门就在不远处显现。
那青黑色的石门镶嵌在峭壁上,表面爬满了暗红色的符文,宛如被血浸透的藤蔓。符文随着山风轻轻摇曳,每一道纹路似乎都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剑意,这剑意强大到令人呼吸都变得艰难。
小哑巴害怕地缩了缩脖子,迅速躲到陆寒身后;而慕容雪也不闲着,从身上取出银针,小心地藏在袖子里,腰间的药囊随之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石门的阴影中传出:“这是一道剑意禁制。”
众人闻声抬头,只见一个老头儿正倚靠在石壁上。他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密密麻麻。左侧脸上,从眉骨到下颌,有三道剑痕,仿佛是剑刃直接划过皮肉留下的印记。
他身着一件褪色的青布衫,袖口沾着石粉,但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耀眼。他继续说道:“只有真正领悟剑意的人,才能破解这个禁制。”
就在这时,陆寒的铁剑突然发出嗡嗡的声响。他明白,剑鞘中的剑灵正疯狂地撞击剑壁,仿佛在回应石门上的符文。
陆寒焦急地问:“那该如何破解?”
一边问,一边紧紧握住剑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变得苍白。
但那老头儿并未回答,只是抬手指向石门。
陆寒顺着他的指向看去,这才发现石门前的地面上刻有一个浅浅的剑形坑,其形状与他手中的铁剑完全一致,分毫不差。
陆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铁剑插入那个坑中。就在那一刹那,石门上的符文突然变得炽热,化作一片赤红色的光幕。陆寒感到丹田内的剑灵如同沸腾的开水般翻腾不息。
他的眼前仿佛播放着一部电影,闪过无数画面:断龙崖上弥漫的血雾,小哑巴哭泣着为他止血的小手,以及慕容雪为他敷药时轻声说出的“别死”,这些画面在他眼前不断浮现。
“以心御剑!”那老头突然大喊一声。
陆寒的瞳孔骤然紧缩,他立刻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个禁制并非考验剑的锋利程度,而是要检验人与剑是否心意相通。
随后,陆寒松开了握剑的手柄,任由铁剑在坑中自行颤动。他的神识沿着剑脊,深入剑身。
剑身内有一团光芒,之前被他用神魂压制着。此刻,那团光芒正急切地撞击着他的识海壁垒。陆寒在心中默念:“安静些,我这就带你回家。”
突然,那赤红色的光幕剧烈地抖动起来。
符文一个接一个地破碎,如同被风吹散的火星。
小哑巴急忙捂住了眼睛,从指缝间漏出的光芒将他的小脸照得通红。慕容雪手中的银针“叮”的一声掉落地上。她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剑意,宛如一块烧红的铁,烫得人不敢直视。
“禁制已破。”
那老头一边轻抚脸上的剑纹,一边感慨地说。
“你能破解这个禁制,证明你就是那个天命之人。”
说完,他转身朝石门走去。他那青布衫的身影,突然显得有些佝偻。
“逆命剑符就在里面,但会夺走你一段记忆。在你做出选择之前,务必自问,这样做是否值得。”
陆寒的太阳穴剧烈跳动。他突然想起了鬼算子所说的“用活人的神魂祭”这句话,又回想起老者脸上那似有若无的死亡气息。那气息,就像一盏油灯即将燃尽,仿佛已经熬过了千年。他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老者轻抚石门,掌心泛起与符文相同的红光,缓缓说道:“我是守符人,守护这符文已有一千年。”
转身时,陆寒注意到他后颈有一块青灰色的斑点,而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老者又说:“等你从这里出去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这时,慕容雪突然抓住了陆寒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凉,带着淡淡的药草苦香。她问:“他在说什么?”陆寒没有回答她。
陆寒的头痛越来越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记忆中被抽离。不是断龙崖的事,也不是小哑巴的事,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