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他垂着头,耳尖发红——其实偏的不是剑,是他的目光总往药田方向飘,那里有个穿月白裙的身影,正踮脚摘灵果。
“够了。”
幻心尊者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再陷在这些情丝里,你的神魂要被撕成碎片了!”
陆寒猛地抬头,看见黑白双芒中浮着幻心的虚影。
老头的道袍被识海乱流撕得破破烂烂,可眼神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那白光是你本真神魂,黑的是上古剑灵残魂。它们争了千年,现在又在你识海里争——你若被回忆牵着走,就会变成它们的养料!”
陆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感觉到,那缕白光正在变弱,黑芒却顺着他对苏璃的愧疚、对师父的怀念、对师尊的孺慕之情疯狂蔓延。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听见黑芒里传来冷笑:“乖乖把身体让给我,我替你杀了秦昭,替你带那姑娘回家......”
“不。”
陆寒咬着牙,舌尖尝到血腥气。
“这是我的命,我的债,我自己背。”
他突然想起方才草棚里,苏璃掐他虎口时的触感——凉丝丝的,带着点药草的苦。
她那时说:“陆寒,你要醒着。”
“我醒着。”
陆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有清光流转。
“我醒着。”
识海里的乱流突然平息。
白光裹着他的神魂往上涌,黑芒发出尖啸,却被他用那缕清光死死压在识海深处。
幻心尊者的虚影笑了,酒葫芦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手里,不过这次没喝酒,只是冲陆寒比了个拇指:“小友,你比我想的硬气。”
陆寒还没来得及回应,识海突然剧烈震动。
他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回到了草棚外。
夜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苏璃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轻得像片羽毛。
“三日后。”
沙哑的男声突然从荒原深处飘来。
陆寒猛地转头,却只看见漫天星子——不,不对,那声音里带着刻骨的阴毒,是秦昭。
“归墟之战,三日后开启。”
同一时刻,幽冥宗总坛的密室里,秦昭将青铜残片拍在石桌上。
幽绿的光顺着残片纹路爬满整个密室,十二位长老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十二根插在地上的黑桩。
“那小子恢复了部分记忆。”
秦昭扯下伪装的面皮,露出左脸狰狞的刀疤。
“更麻烦的是,苏璃后颈的月牙痕......是归墟之钥的觉醒征兆。”
“那又如何?”
左侧红袍长老嗤笑。
“不过是个被我们下了毒的弃徒。”
“你懂什么!”
秦昭的手掌按在青铜残片上,指甲几乎要嵌进石头里。
“当年那老尼姑把归墟之钥封在苏家血脉里,就是为了等这把钥匙开归墟门,放上古剑灵出来!现在陆寒的剑意觉醒,苏璃的钥匙觉醒,归墟门......要开了!”
密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最上首的灰袍长老突然开口:“你要我们怎么做?”
“封锁所有通往归墟的路径。”
秦昭的刀疤随着嘴角咧开。
“三日后,等他们进了归墟,我们就......关门。”
草棚外,陆寒正用湿布擦苏璃脸上的血。
月光落在她后颈的月牙痕上,那抹光比方才更亮了些。
他刚想把外套脱下来给她盖上,身侧突然传来极轻的衣料摩擦声。
“陆公子。”
低低的女声像片羽毛,擦着他耳尖飘过去。
陆寒猛地转头,只看见道白影闪过,却在转身的瞬间,摸到了腰间多出来的东西——是枚刻着幽冥宗标记的玉牌,牌面还带着体温。
“三日后,归墟入口。”
那声音又轻又急,像怕被风刮跑似的。
“我在......”
话音戛然而止。
陆寒握紧玉牌,望着白影消失的方向,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柄未出鞘的剑。
草棚外的沙粒还黏在陆寒指腹,他握着那枚尚有余温的玉牌,耳际还萦绕着方才那声若有若无的“我在......”。
月光突然被一片阴影遮住,他本能地旋身,却见穿月白纱裙的女子正站在三步外,腰间银铃未响,连衣袂都敛得极静。
正是幽冥宗圣女候选人冷月仙子。
陆寒的指尖无意识地扣住腰间剑柄。
这是他自小在铁匠铺养成的习惯,遇到危险时总想去摸最称手的铁器,如今换成了剑。
月光从她发间金步摇的镂空花纹漏下来,在她眼尾投下细碎光斑,却掩不住眼底的青灰:“你怎么......”
“我可以帮你。”
冷月的声音比夜风更轻,却像根细针扎进他耳膜。
“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放过幽冥宗普通弟子。”
她突然攥紧袖口,露出腕间几道新鞭痕。
“他们大多是被诱骗入门的凡人,或是走投无路的散修。我见过太多人被当作血祭材料,被当作试毒傀儡......”
她喉结动了动。
“我不想成为下一个你。”
陆寒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在玄天宗演武场偷听到的闲言,说幽冥宗圣女候选人手段狠辣,曾亲手处决三名犯了门规的外门弟子。
可此刻她眼尾发红,睫毛上还沾着星子似的泪,倒像极了当年在药田里被灵蜂追得乱跑的苏璃。
“为什么选我?”
他声音比平时更沉。
“你该知道,我和幽冥宗的仇......”
“因为你看苏姑娘的眼神。”冷月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点自嘲。
“上个月我替大长老监刑,有个小弟子求我放过他妹妹,说她才十四岁。他说‘仙子,你眼里有光,和我阿娘看我时一样’。”
她伸手按住后颈,那里有道极浅的疤痕。
“我才惊觉,原来我也曾经是这样的人——被师父骗着说‘杀够十人就能见爹娘’,结果杀到第二十个时,才知道他们早被卖给了人牙子。”
夜风卷起她一缕碎发,扫过陆寒手背。
他忽然想起幻心尊者在识海里说的话:“黑芒总爱挑最痛的地方啃。”
原来这世上,不止他一人背着血锈的过去。
“我答应你。”
陆寒松开剑柄。
“只要他们不主动动手,我不会多杀一人。”
冷月的肩膀明显松了松,像卸下块压了十年的石头。
她正要开口,陆寒识海突然传来灼烧般的热意。
是那缕被他压在识海深处的黑芒,此刻竟不再撕咬,反而泛起温润的光,与白光缠绕的速度慢了下来,像两尾终于愿意共游的鱼。
“你......”
冷月刚要后退,却见陆寒闭目抬手,指尖凝起半透明的剑影。
那剑影先是黑白分明,接着缓缓交融,最终凝成月白色,映得他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识海里,混沌突然翻涌成星河。
陆寒看见那柄上古剑灵浮在星群中央,剑身的裂痕里渗出与他神魂同色的光。
剑灵的虚影开口时,声音不再是冷硬的杀伐,倒像故友重逢:“这一剑,该为自己而斩了。”
他的意识沉入更深的黑暗,却不再恐惧。
白芒与黑芒在识海最深处撞出火花,第十层与第十一层剑意的壁垒轰然崩塌。
陆寒想起师父打铁时说的“好刀要经千锤百炼”,此刻才明白,原来最狠的那一锤,是敲碎“我该成为谁”的枷锁。
“这一剑,为自己而斩。”
他轻声说,再睁眼时,眼底的清光比月光更亮,连呼吸都带着剑意流转的嗡鸣。
冷月的银铃终于轻响了一声。
她望着陆寒变化的气息,秦昭让长老们在窟口布了'九幽冥火阵',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