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吃力地偏过头,看见个灰袍老头蹲在脚边,腰间酒壶还滴着青雾,补丁摞补丁的袖口沾着他的血。
“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酒喝了可能会忘记点啥。”
老头咧嘴笑,缺了颗门牙的嘴漏风,可眼里却没半分笑意。
陆寒撑起上半身,掌心按在焦土上,指缝间漏出细碎的炭渣。
他望着四周:断墙焦黑如骨,枯死的荆棘缠在残剑上,远处有未散的阴云边缘泛着青,像被撕了道口子的灰布。
这些景象陌生得让他心慌,更慌的是——他想不起自己怎么到这儿的,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
“我是谁?”
他开口,声音像生锈的刀刮过石板。
“我在哪?”
幻心尊者的笑僵在脸上。
他伸手去摸陆寒的脉门,指尖刚触到手腕,便被猛地甩开。
陆寒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断墙,瞳孔收缩成针尖。
他分明看见自己的手臂半透明着,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是某种幽蓝的光,像要从皮肤里渗出去。
“莫慌。”
老头举起双手,慢慢退开两步。
“你叫陆寒,是玄天宗外门弟子。方才渡了雷劫,神魂受了伤。”
他指了指陆寒脚边的铁剑,剑穗上的琉璃珠在风里晃。
“那是你小友送的,苏璃,药王谷的……”
“苏璃?”
陆寒重复这个名字,喉结滚动。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撞,像困在陶罐里的飞虫,撞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他下意识去抓铁剑,手指刚碰到剑柄,识海突然炸响——
黑白两团光影在识海里翻涌,黑的如浓墨,白的似霜刃,撞得他眼前发黑。
陆寒踉跄着栽倒,铁剑“当啷”落地,震得剑穗上的琉璃珠蹦跳起来。
他捂着脑袋,指甲几乎掐进头皮:“疼……这是怎么回事?”
幻心尊者的脸色变了。
他蹲下来要扶,却被陆寒挥开,只能盯着陆寒眉心那点淡青印记——方才灌酒时,青雾凝成的,此刻正随着识海震荡明暗交替。
“忘忧酒”本是要稳固神魂,怎么反而引动了剑意?
与此同时,荒原深处的枯井旁,秦昭的指节叩在青铜残片上,发出空闷的回响。
他蹲在阴影里,残片上的血咒纹路被月光洗得发亮,正是从陆寒血珠里拓下的。
“只要再引动一次剑意波动……”
他低吟着,声音混着风钻进石缝。
“你的本源,就归我了。”
青铜残片突然发烫。
秦昭瞳孔骤缩,看见残片上的血纹开始扭曲,像活过来的蛇。
他知道,那是陆寒体内的剑意被扰动了。
“很好。”
他舔了舔嘴角,从怀里摸出个鬼面香囊,里面的血珠正发出细微的共鸣。
“这次,没人能救你。”
陆寒的指甲在焦土上抠出深沟。
他能感觉到有根无形的线,正牵着他的剑意往某个方向拽,像要把他的神魂从身体里扯出去。
识海里的黑白两影撞得更凶了,白影里偶尔闪过剑光,黑影像团烂泥,黏着白影往下拖。
“不对劲……有人在操控我的剑!”
他咬着牙,血沫从嘴角渗出来。
“老子今天非得砍几个不可!”
他踉跄着去抓铁剑,指尖刚碰到剑柄,剑突然嗡鸣起来,震得他虎口发麻。
这声音像根针,猛地扎进他混沌的记忆里——有个穿青衫的姑娘,蹲在药圃里,把琉璃珠串成穗子,说“送你保平安”;有个白胡子老头,在铁匠铺敲铁,火星溅到他手背上,烫出小泡;还有道清冷的声音,在云栈上教他握剑:“剑不是凶器,是……”
记忆刚冒头,就被识海里的震荡碾碎了。
陆寒嘶吼着举起剑,剑身却不受控制地转向西方——正是秦昭所在的方向。
“小友!”
幻心尊者扑过来要拦,却见陆寒的剑穗突然泛起微光。
那串琉璃珠里,有颗最小的珠子裂开了条缝,渗出极淡的血,顺着穗子滴在焦土上。
远处,苏璃躺着的草棚里,原本缠绕在她手腕上的血阵突然泛起黑光。
她的睫毛剧烈颤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始终醒不过来。
血阵纹路像活了般,沿着她的手臂往心口爬,所过之处,皮肤泛起青紫色的淤斑。
苏璃的睫毛在草棚的破布里剧烈颤动,原本闭着的眼缝里渗出泪水,沾湿了鬓角的碎发。
她手腕上的血阵像活物般扭曲,黑紫色的纹路顺着血管往手臂攀爬,所过之处皮肤鼓起青肿的小包,像是有无数细针在皮下乱钻。
“寒……不要……”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破碎的音节混着呜咽,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警告。
草棚角落,灵音师太的袈裟已被血浸透,她枯瘦的手攥着一串檀木佛珠,每颗珠子都泛着暗金光泽。
方才为镇压苏璃体内的魔咒,她强行运转体内仅剩的真元,却不想触到了那咒术的逆鳞。
“影咒!”
她喉间一甜,腥热的血沫溅在佛珠上,将暗金染成斑驳的红。
佛珠串突然崩断,几颗珠子骨碌碌滚到苏璃脚边,在血阵黑光里泛着惨然的光。
“归墟之力……”
灵音师太扶着草棚的竹柱缓缓滑坐,后背抵着潮湿的竹篾,每说一个字都像在抽干最后一丝力气。
“这咒不是普通魔修能布的……”
她望着苏璃逐渐发青的唇色,浑浊的眼底浮起绝望——若这咒真与归墟相连,莫说她这重伤之躯,便是化神期的大能怕也难救。
另一边,荒原上的陆寒正咬着牙与体内的剑意较劲。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道无形的牵引线,像根烧红的铁丝穿过识海,将他的神魂往西北方扯。
“想拿老子当牵线木偶?”
他低喝一声,左手死死攥住铁剑的剑穗,琉璃珠上的裂痕里渗出的血珠沾在掌心,刺痛却让他的神志更清醒几分。
识海里的黑白两影突然剧烈震颤,白影中的剑光陡然暴涨,竟将黑泥般的阴影撕开道缝隙。
陆寒趁机咬破舌尖,腥甜的血味涌进口腔,痛意如惊雷劈开混沌——他想起了,苏璃串剑穗时指尖被琉璃扎破的模样;想起了,萧无尘师尊在云栈上拍他肩膀说“剑心不可夺”的温度。
“给老子回来!”
他暴喝一声,铁剑嗡鸣着脱离地面,自动落入他掌心。
这一次,剑身不再指向西方,反而倒转剑锋,朝着自己心口刺来!
陆寒瞳孔骤缩,这不是他的动作——是那道牵引线在操控他的剑!
“找死!”
陆寒右手青筋暴起,强行扭转剑势。
剑尖擦着心口划过,在衣襟上割开道血口,却也让他抓住了那道牵引线的源头。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荒原上的阴云,锁定了三百丈外的枯井——那里有个黑影正往青铜残片上滴血,正是秦昭!
“出来吧,躲在暗处的老鼠!”
陆寒挥剑斩出一道青色剑芒,破空声如龙吟。
秦昭显然没料到陆寒能挣脱控制,慌忙翻滚着避开,青衫下摆被剑气割出道焦黑的口子。
他抬头时,眼底闪过阴狠:“果然有点门道,难怪能觉醒那东西。”
陆寒踏前一步,铁剑指地,剑穗上的琉璃珠在风中摇晃,那道裂痕里的血还在渗,滴在焦土上发出“滋啦”轻响。
“你是谁?为什么动我的剑?”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识海里的白影仍在与黑影缠斗,每分每秒都在消耗他的元气。
秦昭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慢悠悠站起身,嘴角挂着阴恻恻的笑:“陆小友,我可是来帮你的——帮你摆脱这累赘的剑意,如何?”
他说着,手指轻抚怀中的鬼面香囊,里面的血珠正随着陆寒的剑意波动共鸣。
“只要你交出本源,我保你……”
“放屁!”
陆寒打断他,剑尖挑起块焦土砸向秦昭。
秦昭侧身避开,眼中闪过杀意:“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从袖中抖出条黑鳞软鞭,鞭梢缠着半截锁链,锁链上串着七颗泛绿的骷髅头。
“那就让你尝尝幽冥宗的‘锁魂鞭’!”
黑鞭破空而至,带起腐臭的腥风。
陆寒挥剑相迎,铁剑与黑鞭相撞,溅起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