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痛,是某种被冰封二十年的东西,正顺着脊椎骨往上窜,在识海里撞开层层封印。
无形剑的震颤变得滚烫。
这柄跟着他在铁匠铺磨了三年的铁剑,此刻竟在他掌心发出龙吟,金黑双色剑气如活物般缠绕他的手腕,沿着血脉直往天灵盖钻。
他看见识海里那道沉睡的阴影终于睁开眼。
是他自己的脸,却又不全是,眉峰更冷,眼底翻涌着上古战场的血雾。
“寒哥......”
苏璃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轻飘飘撞进他耳里。
她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青黑符文却在剑气里簌簌剥落,像被火烤化的霉斑。
陆寒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破庙遇见她时,她也是这样苍白,当时她偷了他半块烤饼,说“我阿娘说,欠人东西要还的”,现在她的血正滴在他青麻衫上,染出朵歪歪扭扭的花。
“阿璃。”
他哑着嗓子唤她,喉结动了动。
怀里的人睫毛颤了颤,却再没力气睁眼。
陆寒感觉有什么东西顶开了他的丹田。
不是灵气,是剑意,纯粹到刺痛的剑意,顺着任督二脉冲遍全身,连指甲缝里都泛着金光。
“小小凡人!”
无相鬼王的嘶吼震得殿顶瓦片乱坠。
这头盘踞幽冥谷三百年的魔物,此刻爪尖正滋滋冒青烟。
刚才那道剑气竟直接灼穿了它的妖丹护罩。
它身后的阴影里,秦昭的身影已经退到殿门口,青铜匕首的残片还攥在手里,指节发白。
陆寒缓缓起身。
铁剑自动悬在他掌心,剑身流转的金黑光芒比月光还亮。
他听见识海里两道声音重合了。
一个是他自己,带着铁匠铺锻铁时的沉稳;另一个更苍老,混着血与火的气息:“第十层,无我。”
“为谁而斩?”
他喃喃自语,低头看向地上的苏璃。
她的血在青砖上洇开,像朵开败的红梅。
三年前他被村人扔石头时,是她挡在他前面;去年他在乱葬岗被妖兽追,是她用毒针替他引开。
上个月他被玄天宗外门执事刁难,是她半夜溜进药庐偷疗伤丹......
“为阿璃。”
剑气突然暴涨。
金黑剑轮在他头顶炸开,殿内所有烛火同时熄灭,却有更亮的光从他体内透出。
无相鬼王的利爪刚要拍下,被剑气割出十道血痕;秦昭刚跨出殿门半步,后背像被重锤砸中,踉跄着摔回原地,青铜残片“当啷”掉在地上。
“这不可能!”
幻心尊者瘫在墙角,胡子抖得像筛糠。
他活了两百年,从未见过炼气期修士能引动天地异象。
可此刻陆寒周身的剑气,分明比化神大能的法相还骇人。
冷月仙子扶着柱子站直,眼底的震惊慢慢变成灼热的光,她摸向腰间的玉笛,又似乎想起什么,指尖微微发抖。
“吼——!”
无相鬼王彻底被激怒。
它甩动长尾扫向陆寒,尾尖的倒刺裹着黑焰,所过之处青石成灰。
陆寒却连剑都没举,只是抬眼望过去。
金黑双色的目光扫过的瞬间,黑焰突然熄灭,倒刺“叮叮”坠地,变成普通的兽骨。
“你......”
无相鬼王的妖丹在体内剧烈震动,它终于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你不是凡人......”
“我是。”
陆寒开口,声音里带着两股重叠的音,“但我为凡人而战。”
他抬手。
铁剑划破空气,带出的不是剑气,是一道贯穿天地的光。
金黑交织的剑意在空中凝结成巨刃,刃身上流转着上古符文,连殿顶的青瓦都被这股气势掀飞,露出夜空中的残月。
无相鬼王想逃。
它拼尽最后力气撕裂空间,可那道巨刃比空间裂缝更快。
黑红妖血溅在陆寒脸上,他却眨也不眨,看着魔物的躯体像被揉碎的纸人,在剑刃下寸寸崩裂。
最后一声嘶吼还在殿内回荡,无相鬼王便只剩颗幽蓝妖丹,坠在陆寒脚边。
“捡起来。”
识海里的声音说。
“它的怨气能温养剑意。”
陆寒弯腰拾起妖丹,指尖刚触到那团幽蓝,就听见殿外传来冷笑。
“你以为杀了个老古董就能赢?”
秦昭站在月光里。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玄色绣金袍,左胸绣着幽冥宗的鬼面图腾。
刚才被震碎的匕首残片此刻在他手里拼成青铜圆盘,盘心刻着扭曲的咒文,正渗出黑红色的血。
“归墟之战的结局,三百年前就写好了。”
他一步步逼近,眼里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
“你以为那道剑灵为什么沉睡?因为它怕!怕再见到我,怕再想起......”
“住口。”
陆寒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他感觉识海里的剑灵在剧烈震颤,那是愤怒,是不甘,是......恐惧?
秦昭突然笑了。
他咬破指尖,在青铜盘上画了道血符,盘心的咒文瞬间活过来,像无数条黑蛇窜向陆寒。
陆寒挥剑去斩,剑气却在触到黑蛇的瞬间消散——那些蛇竟是由他的剑意碎片凝成的。
“惊讶吗?”
秦昭的瞳孔变成竖线。
“你以为上古剑灵是你的金手指?错了,它是锁魂链!而我......”
他举起青铜盘,月光正好照在盘底的刻痕上。
“是钥匙。”
陆寒感觉有根冰锥刺进识海。
剑灵的身影开始模糊,金黑剑气突然变得滞重,像被灌了铅。
他踉跄两步,铁剑“当啷”落地。
秦昭的手已经掐上他的咽喉,指腹的倒刺扎进皮肤,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去死吧。”
秦昭的声音像从地狱里挤出来的。
“等剑灵彻底消散,我就去把那丫头的神魂......”
“寒哥......”
极轻的一声呢喃。
陆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分明看见,地上的苏璃睫毛剧烈颤动,原本闭合的眼底闪过一丝清光——不是她惯常的清冷,是更锋利的,像淬了毒的刀。
她腕上的青黑符文突然全部炸裂,血珠溅在青砖上,竟开出朵朵极小的蓝花。
秦昭的手顿住了。
他转头看向苏璃,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陆寒趁机抓住他的手腕,金黑剑气从掌心喷涌而出,将那只手烧成焦骨。
“阿璃......”
陆寒低头,看见苏璃的手指正缓缓抬起,指尖沾着自己的血,在青砖上画着什么。
月光透过残破的殿顶洒下来,照在她染血的袖角,也照在她眼底那丝越来越亮的清光里。
苏璃的指尖在青砖上画出最后一道血痕时,陆寒听见她喉咙里溢出极轻的气音,像春末被风揉碎的花瓣。
她的睫毛终于完全抬起,眼底的清光刺破了青黑符文的阴霾——那是双他从未见过的眼睛,瞳孔深处浮着细小的金色纹路,像某种失传的古篆。
“寒......”
她开口,声音比落在雪地上的羽毛还轻,却精准地刺进陆寒的心脏。
他跪着的膝盖重重磕在砖上,却感觉不到疼,只看见她染血的唇瓣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