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明明看见陆寒在剑谱区逗留,可老仆的供词里却只字未提。
他捏紧腰间的玉佩,那是他阿娘临终前塞给他的,此刻硌得掌心生疼。
他原想借剑碑异动把陆寒逐出宗门,可周衡这老东西……
“周师兄。”
陈长老皱起眉。
“剑碑异象非比寻常,若真与上古剑灵有关……”
“有关无关,不是你我现在能断定的。”
周衡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回陆寒身上。
“此子经脉虽乱,却无半分魔气。
若真有问题,方才剑气暴走时,早该显形了。”
陆寒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能感觉到周衡的目光像把钝刀,在他心口那道剑纹上轻轻划着。
方才周衡说话时,他又听见了那道模糊的声音,比昨夜更清晰些,像春风吹过千年枯井:“他在护你。”
“今日之事,暂不做定论。”
周衡转身对几位长老拱手。
“陆寒随我去演武场,我亲自试他剑心。其余人等,散了吧。”
陈长老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冲陆寒哼了声,甩袖离去。
赵云山咬着牙,指甲几乎要戳进掌心,却也只能跟着退到门边,临走前还狠狠瞪了陆寒一眼。
阁内只剩周衡和陆寒时,晨雾更浓了。
陆寒听见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药囊碰撞时的轻响。
那是林婉儿常用的青竹药囊,装着她新采的白芷和茯苓。
他抬头看向门口,晨雾里只影影绰绰有个淡青色的影子,像片被风卷来的叶,轻轻贴在门框上。
林婉儿的青竹药囊撞在门框上的轻响,终于在晨雾里凝成了具体的轮廓。
她提着裙角跨过门槛时,发间那枚青玉簪子闪了闪,像颗被雾气浸润的星子。
陆寒望着她腰间晃动的药囊。
昨日他在药堂帮忙晒药草时,她还说要去后山采白芷治他手上的旧伤,此刻药囊里却鼓鼓囊囊塞着几卷泛黄的帛书。
“周长老,陈长老。”
林婉儿行至众人中央,先向周衡福了福身,又转向陈长老。
“我刚从典籍阁寻到《古碑禁制解除记录》。”
她展开最上面一卷,指腹压在某处墨迹斑驳的字迹上。
“这里记着,剑碑阁的青铜碑每百年会因地脉灵气扰动自行震动一次,上回显影还是在景和三年,当时外门弟子李青梧不过是恰好路过。”
陈长老的目光扫过帛书上的朱笔批注,眉峰微微松动:“这记录......”
“是典籍阁老阁主亲手誊抄的,我拿了他的私印做凭。”
林婉儿从袖中摸出枚龟纹铜印,放在案几上时发出轻响。
“若因此责罚陆师弟,恐让宗门寒了外门弟子的心。”
陆寒喉间发紧。
他想起前日在药堂,林婉儿替他包扎被炉灰烫伤的手时,指尖凉得像新采的薄荷,却偏要絮絮说着“药堂的白芷开得正好”。
此刻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与那日替他理药草时的专注重叠。
原来她早就在查剑碑的旧闻。
赵云山突然跨步上前,玄色腰带的银扣刮过案几:“你如何证明这不是你伪造的?”
他话音未落,林婉儿已将余下帛书逐一展开,最末一卷右下角赫然盖着“玄天宗典籍司”的墨印,边缘还沾着星点朱砂。
那是典籍阁每日闭阁时的封条残迹。
陈长老的手指在帛书上叩了叩,终于收回按在令牌上的手:“既是古碑自有定数......此事暂且压下。”
他瞥向陆寒时目光仍带审视。
“但外门弟子引动异象,记过一次,以儆效尤。”
赵云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间滚出半声冷笑,却在触及周衡似笑非笑的眼神时生生咽了回去。
他甩袖转身时,腰间玉佩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裂响。
那是他阿娘临终前塞给他的,此刻碎成了两半。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切进阁内,在陆寒脚边的碎瓷片上折射出细碎光斑。
林婉儿弯腰替他拾起一片带青釉的残片,指尖在他手背轻轻一按,又迅速收回:“你的手还在渗血。”
她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
“药堂新制了生肌膏,我......”
“林姑娘。”
周衡突然开口,目光扫过两人相触的手背。
“陆寒随我去演武场试剑心,你先回药堂吧。”
林婉儿的耳尖泛起薄红,匆匆将帛书收进药囊,转身时又回头看了陆寒一眼。
她的青衫角扫过门槛时,陆寒听见她轻声说:“晚间我再去看你。”
演武场的风裹着松涛声灌进来时,陆寒已跟着周衡穿过三条回廊。
周衡的月白葛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柄玄铁剑的剑穗。
他从未见这位长老出过剑,可此刻剑穗上的红绒在风里翻卷,像团未燃尽的火。
“方才林姑娘为何帮你?”
周衡突然停步,转身时衣袂带起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
“她向来只守着药堂的药草,连内门大比都懒得出席。”
陆寒望着他腰间的玄铁剑,喉间的腥甜突然涌上来。
他想起昨夜剑意暴走时,那道模糊的声音说“他在护你”,此刻周衡的目光像把钝刀,又在他心口的剑纹上轻轻划着:“她......她总说我手上的伤该好好治。”
周衡的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治伤的法子有千百种,查典籍的却只有她。”
他转身继续向前,声音沉了些。
“晚间戌时,来我密室。”
陆寒站在演武场中央时,掌心还残留着林婉儿指尖的温度。
他握了握拳头,指缝间的血珠渗出来,落在青石板上,像朵极小的红梅。
远处传来弟子们练剑的吆喝声,混着松涛声,将他的思绪搅得更乱。
周衡要试他的剑心,可他连自己的剑心是什么都不清楚。
那道总在他意识里徘徊的声音,究竟是剑灵的残魂,还是......
戌时三刻的梆子声刚响过,陆寒就站在了周衡密室的雕花门前。
门内透出昏黄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抬手叩门时,指节触到的铜环还带着白日里的余温,像块被捂热的玉。
“进来。”
周衡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几分疲惫。
密室不大,靠墙摆着个檀木架,上面搁着七柄断剑,剑身上的锈迹里泛着幽蓝的光。
周衡坐在案前,面前摆着盏青瓷灯,灯芯结着朵小小的灯花。
他见陆寒进来,指了指案上的玉符:“戴上它。”
那玉符呈半透明的月白色,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水流又像剑痕。
陆寒伸手去拿时,指尖刚触及玉符,就感到一阵刺痛。
那是他体内剑纹在发烫。
周衡的目光扫过他微颤的指尖:“这是能暂时压制剑灵残魂的法器,戴上它,至少不会引起更大的动静。”
“长老如何知道这是剑灵残魂?”
陆寒捏着玉符,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昨日在剑碑阁,您说......”
“我如何知道不重要。”
周衡打断他,目光落在墙上的断剑上。
“重要的是,你要活着。”
他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说件极寻常的事。
“剑灵认主,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陆寒望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想起老铁匠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你本不该在这尘世里”。
此刻密室的烛火在周衡脸上投下阴影,将他的眉目遮得忽明忽暗。
陆寒将玉符系在腕间时,冰凉的玉贴着皮肤,像块压在心头的石。
第二日清晨,宗门公告栏前围了一圈人。
陆寒挤进去时,正看见“外门弟子陆寒误触古碑,记过一次”的朱笔告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