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尘谷的方向,有片乌云正从山后漫上来,像头蹲在那里的巨兽,张着黑洞洞的嘴。
茶盏里的粗茶泛起涟漪,陆寒盯着符纸上缠绕的藤蔓纹路,药香混着晨露的湿意钻进鼻腔。
这是苏璃独门的传讯手法,每道符纹都浸过她亲手调制的“凝露散”,能让信息在千里外保持新鲜。
他指尖刚触到符纸边缘,铁剑突然在背后轻颤,剑鞘上的云纹泛起幽蓝光芒,像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嗤——”
符纸在掌心自动展开,青雾中浮出一行小字,墨迹未干,还带着点朱砂的腥甜:“我在遗尘谷外围等你,那边似乎藏着一座废弃的护道者遗迹。”
陆寒喉间的甜腥突然涌到舌尖,他猛地咬住腮帮,尝到铁锈味。
山风掀起茶棚的布帘,他看见自己映在铜壶上的影子,左眼尾的红痣随着心跳明灭,像被谁用红绳系住了命脉。
“她还是来了。”
他低声呢喃,嘴角却扬得比晨雾更淡。
七日前在药王谷外,苏璃隔着三丈剑气说“别跟来”时,发间的青玉簪子碎成三截。
三日前在破庙避雨,她用淬毒的银针挑开他肩头的鬼蚀印,血珠溅在她素白裙角,像朵开败的石榴花。
陆寒摸了摸怀里的青铜令,白眉老人掌心的温度还在,而符纸上苏璃的字迹带着她惯用的“回春笔”压痕。
每笔起收都有极轻的顿,像在给伤口上药。
日头爬到中天时,陆寒已回到玄天宗后峰的竹舍。
他跪坐在草席上,将铁剑横在膝头,剑身上倒映着梁上悬的《剑灵录》残卷。
黑衣童子的虚影突然从剑脊里钻出来,赤足踩在剑气凝成的莲花上,血玉般的瞳孔却没了往日的戏谑:“你真要带着那女人涉险?遗尘谷的雷火不是凡火,烧的是魂魄。”
“她不是‘那女人’。”
陆寒的指节抵在剑鞘的“寒”字凹痕上,那是他十四岁打铁时亲手凿的,凹痕里还嵌着半粒铁屑。
童子的虚影晃了晃,突然笑出声,声音却比山涧冰泉更冷:“你当她是来帮你寻母?药王谷当年灭她满门的凶手,可就藏在护道者遗迹里。”
铁剑嗡鸣着震开陆寒的手,剑刃上腾起半尺青芒。
陆寒反手按住剑身,掌心被剑气割出细血珠,血珠落在草席上,渗进去年苏璃补的蓝布补丁里。
“她的仇,我帮她报。”
他声音很轻,却像锻铁时最后一锤,砸在烧红的剑胚上,迸出刺目火星。
夜色漫上后峰时,陆寒站在“问剑崖”巅。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衣领,他望着东南方翻涌的乌云。
那是遗尘谷的方向。
腰间的青铜令贴着皮肤,白眉老人说“捏碎它”时溃烂的鬼蚀印还在眼前晃,而怀里的飞符还留着苏璃指尖的温度。
他摸了摸左眼尾的红痣,那里从记事起就有,母亲在铁匠铺的火塘边说过:“这是你爹用剑鞘磕的,他说要刻个记号,免得走散了认不出。”
“你说我是被选中的人......”
陆寒对着漫天星斗喃喃,声音被风撕成碎片。
“那这次,我会亲手选择自己的路。”
话音未落,铁剑突然从背后震脱剑鞘,青芒划破夜幕直刺苍穹。
黑衣童子的虚影在剑刃上凝结成实体,玄色衣袍翻卷如浪,血玉瞳孔里映着遗尘谷方向的乌云:“小心点。”
他的声音第一次没有笑意,像块浸了千年寒潭水的铁。
“那边......有比我还要古老的东西在等着你。”
陆寒伸手接住剑柄,掌心的血珠渗进剑纹,与上古剑意交融成暖红。
他望着童子虚影中若隐若现的锁链。
那是剑灵被封印时留下的痕迹,突然明白这千年残魂为何总爱挑他的痛处戳。
“我知道。”
他握紧拳头,眼中燃起的光芒比剑刃更亮。
“但该来的,总要见一见。”
当他御起铁剑划破云层时,玄天宗方向突然传来沉闷的轰鸣。
陆寒回头望去,只见宗门禁地“锁魂塔”顶端的镇宗灯突然熄灭,黑暗像泼翻的墨汁,顺着塔檐倾泻而下。
山脚下的巡山弟子惊呼声隐约传来,他却听见风中飘来一句嘶哑的佛号:“善哉,善哉......”
铁剑载着他掠过云层,遗尘谷的雷火在前方劈出紫色裂痕,像天地间裂开的一道伤口。
陆寒摸了摸怀里的飞符,苏璃的字迹在夜色里泛着微光,而左眼角的红痣跳得厉害。
那是母亲留下的记号,也是他与这尘世最后的牵绊。
第65章 剑出鞘,血未凉
陆寒御剑掠过松林时,风里的血腥味先撞进鼻腔。
他喉头一紧,铁剑突然向下急坠。
月光下,玄天宗大雄宝殿的飞檐正被掌力掀得粉碎,青瓦碎块雨一样砸向台阶下的弟子。
“小辈,你连筑基都没稳,也敢挑战老夫?”
震耳的狂笑裹着罡风扑面而来。
陆寒在半空旋身,正见一个铁塔般的秃头僧人单掌按在廊柱上,青铜色的皮肤泛着油光,腕间铁环震得嗡嗡作响。
那廊柱本是千年寒铁所铸,此刻竟像块软泥,在他掌心缓缓凹陷,裂纹顺着柱身爬向殿顶的“玄天”金匾。
铁手狂僧。
陆寒喉结滚动。
半月前在黑市听过这号人物,魔教花了三枚筑基丹请的散修,硬功练到“金刚不坏”第三重,连元婴修士的法器都能硬接。
此刻他赤着上身,胸前刺着的修罗像随着肌肉起伏,眼里闪着嗜战的红光。
“我不是来打架的......”
陆寒落在三丈外的汉白玉阶上,铁剑嗡鸣着脱出剑鞘三寸,青芒映得他眼尾红痣发亮。
“是来斩妖除魔的。”
话音未落,铁手狂僧突然暴喝一声,掌风裹着碎石劈面砸来!
陆寒旋身侧避,衣角被碎石划开三道血口。
他却不躲反进,铁剑挽了个剑花刺向狂僧咽喉。
这一剑是萧无尘教的“破山式”,专破外门硬功。
可剑刃才触及狂僧皮肤,便像扎进了铁板,震得他虎口发麻。
“好小子!”
狂僧反手抓住剑身,青铜指节捏得剑刃发出哀鸣。
“难怪秦执事说你麻烦,倒真有几分......”
“小心身后!”
一道清喝划破夜空。
青光如电,飞鸢持着玄铁长刀从殿顶掠下,刀锋带起的气劲直接劈开狂僧抓剑的手腕。
陆寒趁机抽剑后退,这才看见飞鸢鬓角染霜,左袖空荡荡垂着。
那是三年前为救萧无尘被魔修斩去的,此刻他眼神却比当年更利,刀尖点地溅起火星:“你们这些魔崽子,竟敢在我玄天宗撒野!”
“撒野?”
清冷的女声从殿角传来。
冷霜抱着七弦琴转出身来,月白纱裙沾着血污,发间银簪却依然齐整。
她指尖轻拨琴弦,琴音陡然拔高如锥,飞鸢的刀刚举起半寸,突然闷哼一声捂住胸口。
他衣襟下渗出黑血,是琴音里藏的毒针!
“你以为只有你会用毒?”
冷霜轻笑,左手在琴弦上划出一道弧,幽蓝雾气顺着琴身蔓延开来。
陆寒立刻屏住呼吸——这雾他认得,是苗疆“蚀骨散”,沾衣即腐,入鼻封喉。
他转头去看苏璃,果然见她已从阴影里扑出,玉瓶在指尖翻转,三粒解毒丹精准飞向飞鸢。
“接着!”
苏璃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冷硬,可眼角却扫向陆寒,那抹关切藏得极浅,像春雪落在青石上。
飞鸢仰头接住丹药,喉结滚动着咽下。
可就在苏璃分神的刹那,冷霜的琴弦突然绷直如刃,“啪”地抽在她左肩!
陆寒听见骨骼碎裂的轻响。
苏璃整个人被抽得撞在廊柱上,嘴角溢出的血珠溅在青石板上,像开了朵妖异的红梅。
她扶着柱子想站起来,却又重重跌坐下去,指尖深深掐进石缝里,指节白得几乎透明。
“苏璃!”
陆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她腰间的药王谷玉牌摔在地上,刻着“苏”字的那面朝上,被血浸得发亮。
这是她唯一没扔的旧物,说是要等找到灭门凶手时,亲手砸在对方脸上。
铁手狂僧的掌风再次袭来,这次陆寒没有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