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灿喜抿紧嘴唇,眨了下眼,心里清楚,沈河若真想保命,早有别的方法,这样耗着不过是想拖着她一起。
她强压下心跳的混乱,冷静开口,“我找到出去的办法了。这八扇门通向哪里暂时不清楚,但那个箭孔才是真正的关键。”
她指着一个半空中的那个箭孔,孔径极窄,估摸着只能容一人爬过。六孔与六条瓦片裂缝一一呼应,唯独这个第七孔是多余的。
“这只是我的推测,你要不要赌一把?你把我甩过去,我钻进去。如果是出口,你跟上;如果是机关,我开门后就退回来。”
沈河沉默半晌,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慢慢挑眉,竟似在感叹:“怎么才一眨眼,你就这么沉了?”
“?”黄灿喜拳头捏紧,手中纸张不小心落进水面。霎时,纸被无声吞没,连个水花都没泛起。
红河水位疯涨,刹那已经逼近脚尖。四周没有风,没有声,只有水在无声侵蚀,把他们逼得蜷缩在狭窄的缝隙里。
虽然周野在给她续命,可她也不想浪费每一次机会。
“拼一把吧,大不了逃出去后,给周野煮十锅红糖水补补血。”
黄灿喜如此想着,手心烫了一下。那张“胆大符”竟在掌心里微微发热,像在无声回应她。
“抓紧了。”沈河嗓音沙哑。
话音一落,他指尖一弹,“滋啦”一声,她背包拉链猛地自己拉开。登山绳索宛如活物,从背包里猛窜而出,在空中甩出一道流光。
绳索像有灵智一般,疾射上钩,挂住高处的石兽雕首;另一端又猛地甩出,咬在目标箭孔旁的石兽上。速度之快,几支箭羽跟着破空而出,却全被绳索抢先一步,“铮铮”钉入水面,下一刻就被红河吞得干干净净。
黄灿喜瞪大了眼,被沈河紧紧抱在怀里。蜷缩的姿势里,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的炸响。
他直起身来,原本无风无声的洞窟,骤然卷起一阵冷风。她刘海与鬓角翻飞,心口猛然一紧。天旋地转间,她眼角余光捕捉到身后一排排箭羽正追命而来!
“灿喜!”
沈河低喝,声如惊雷。
黄灿喜反应比思绪更快,一把攥住绳索,猛地挣脱他怀抱,借着全身的重力滑下!肾上腺素瞬间飙升,她像坠落的流星般冲向那狭小的箭孔。身后箭羽呼啸,破风声几乎要撕碎她的鼓膜。可她不敢回头,只死死盯着前方那唯一的黑暗。
一息未满,她五指扣上石板,单手一撑,硬生生挤进石孔之内。
没有箭矢跟进,而箭孔内亦死寂一片。
她粗喘着,手电筒照亮眼前。管道比她预料的大些,石砖砌成,狭长无尽,像一条灰白的虫腹。她只能像腹中虫一样扭动身子,膝盖与石面摩擦出刺骨的凉意。
这被封死般的空间压得她血液发凉。她想起在达斯木寨被塞进祭坛罐中的感觉,心口立刻结冰,手脚止不住颤抖。
她干脆将手电叼在嘴里,腾出双手往前爬。石壁粗粝而冰冷。
“摸到了吗?”
心跳越来越响!她不确定那声音是幻觉,还是沈河在洞外催促。
她牙齿死死咬着手电,爬得更快。汗水顺着下颌滴落,眼前的光影抖得支离破碎。终于,指尖触到了一样东西。
……是手。
“呜呜呜——!”寒意像毒蛇一样瞬间爬满她脊髓!
她本能地猛缩回手,可对面更快,一只湿滑冰冷的手,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像火烙般将她钉死。
刹那间,她被生生拽向前,石壁粗硬碾压她的身体,砂砾划过皮肤。电光火石之间,她的额头“咚”地一声,贴上一块冰冷光滑的硬物。呼吸扑在她耳边,粗重而阴湿。
手电“啪嗒”一声落在管壁,光斑晃动,照亮一张惨白到渗血的脸——
李仁达。
他嘴角咧开,裂到耳根,露出一口染红的齿。双眼鼓胀,瞳孔放大,里面装着她惊惶的面孔。
“hia——ha……”
李仁达的额头紧紧抵着她的额头,阴冷而破碎的气音舔入她的耳道,“黄姑——娘,你,怎,么,在,这?”
依旧是那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却字字如咒。
第26章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
黄灿喜只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凝滞, 瞳孔止不住地颤抖,却怎么也移不开眼。
说是李仁达, 可他已不再像人。
双眼淌出黑色泥水,一日不见,头发竟疯长到不可丈量。攥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湿冷滑腻,像是固液交融的怪诞之物!
“你——”她下意识惊呼,又猛地想起,在达斯木寨逃亡时,徐圭山同样出现过这种异状。她原以为是他触犯了某种“规则”, 才会溶化成那副模样。那时走得太急, 她认定徐圭山必死无疑。可眼前的李仁达, 却让她意识到答案或许并非如此。
“铛”的一声轰鸣在心头炸开。
黄灿喜不止是恐惧,更是被浮现出的可怕猜想惊得浑身发抖, 呼吸急促到脸色煞白。
电光火石间, 她另一只手下意识抡拳,狠砸在李仁达肩胛。
“砰!”
反震的痛意瞬间窜上指骨,麻得她手臂直抖。那身躯坚硬如铁, 早已不是人类的身体!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她低声嘶喊。
李仁达喉咙里迸出“hiahiahia”的怪笑, 声调阴森怪异,像冰爪在骨缝里摩挲:
“你,忘,了,我。”
话音未落,黄灿喜手腕骤然一痛,整个人被一股巨力猛拽出去!
“啊——!”她尖叫着,声音在石壁间炸裂回荡。粗糙的纹理生生刮过她的肩背, 痛得钻心。她死死闭眼,半秒后,整个人重重摔在坚硬之地,砸出一声巨响。
她咳得喉咙发紧,手撑地想爬起,却摸得满掌粘腻。
低头一看,指缝间是漆黑黏稠的浆液,泛着诡异的彩光。她猛地摇头,强迫视线聚焦,自己正与一堆半人半蛛的怪物残骸,以及大片白骨肉浆纠缠在一起。
再抬头,才惊觉这里宛如一个巨型蜘蛛巢穴。
白色粗硬的蛛丝撑起穹顶,像密密麻麻的肋骨;而她脚下,却是堆成丘陵的人体碎块与骨骼,黑肉与白骨黏连成泥,仿佛失败实验后的废料场。
那些“失败品”静静地烂着,唯独成功的……正是她眼前的李仁达。
腥臭狠狠灌入鼻腔,耳边充斥着肉浆蠕动与哀嚎的交织声,黏稠、窸窣、湿滑,如一场无休止的炼狱交响。
她反胃,双手捂嘴,硬生生压住翻腾的胃液。
“这是……帕家村人?不,不对。”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黄灿喜,你忘了吗?”李仁达的声音在这地狱般的空间回响。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得像一座血肉之山。面庞依旧是人的脸,嘴角僵硬地咧开,可身体的下半截却早已扭曲,尾椎骨破裂挣出八条关节嶙峋的蛛足,在油灯下颤动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光影。
黄灿喜愣愣抬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我……我应该记得什么?我第一次来张家界,也是第一次见你……”
“哈,哈哈……”她的笑虚弱而干裂,眼睛瞥向李仁达,“你不会……不是帕家村人吧?你该不会……是那个已经灭绝的苗寨遗脉?这些怪物……都是你的族人?”
“你虽然忘性大,但脑子还挺好用。”李仁达捧着她的脸,舌头舔过她的额头,粗糙的舌苔带出一条红色的水渍。“多亏了你,把张良引到张家界,我们金古寨三百口子才走到了尽头。”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黄灿喜呼吸一窒。
壁画上所分明记录着,是张良来这定居后,给当地苗裔带来文明,而苗裔为了答谢他,在溶洞内建立墓穴,并世代守护。
她想到这里,猛地怔住。
可她却忽略了关键问题——金古寨究竟守护着什么秘密?他们为何灭绝?
心口越想越乱,她呛声反驳,几乎带着自暴自弃的怒意:“张良几百年前就死透了,我怎么可能跟你们的破事扯上关系!”
李仁达像是听到天大笑话,喉咙里先是嘶哑低笑,渐渐拔高,最后变成尖锐撕裂的厉音。笑意里裹着愤怒,硬生生灌进她的耳膜。
“砰!”
他猛然撞上她的额头,鲜血瞬间流下,火辣辣的疼让她眼前发黑。
“既然你忘了,那我就替你想起来。”他逼近,眼珠通红,死死盯着她,字字戳进骨血:
“你,黄灿喜,生来就是为了收集那七枚碎片。可那是我们金古寨代代相传的圣物,怎么能交给你这个无名的外人。”
“是你!你当年亲口说,会把人引来,助我金古寨自保,用以换取碎片。可知识来了,文明来了,便有高低,便有怨恨。张良半仙,不死不灭,而我们却还要忍受饥饿与病痛!有人就想成仙,想长生。”
黄灿喜脑子轰轰作响,努力捕捉他的词句,却怎么都觉得逻辑破碎。
她咬牙撑笑,话带尖刺:“听起来,我好心引来贵人,还被你们当成白眼狼?哈哈,李仁达,你们胡乱修仙,最后全寨子才会沦成这副鬼——”
她话未说完,脸已被猛地按在冰冷的石壁上,话语卡在喉咙,只有急促的呼吸在颤抖。
他们的目光在近距离里死死绞着,谁都不退让,谁都不肯放生。
“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一样讨人嫌。”
李仁达低声冷笑,声音带着湿滑的气息,“嘴上说不要,可你不还是在拼命想把七枚钥匙凑齐,换取长生?”
“长生?”她忽地笑出声,笑得眼角泛泪,“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凑齐。”
“那就下辈子再去找答案吧。”
话音未落,他巨口陡然撕开,遮天蔽日般压来,“咔嚓!”一声,
——剧痛。
她的脑袋像被生生扯断,卷入那湿热的腹腔。
可疼痛只持续一瞬,她的眼睛猛然瞪开。
她不再身处那炼狱般的巢穴,可眼前的新世界,同样远离真实。仿佛被投入一片无边的、浓稠得发粘的海。
天地已无形色,万物在她眼前不断崩塌,又在死寂里重塑。她的身体逐渐失去重量,不再是血与骨,只剩下一点漂浮的意识,被推搡着、悬挂着。四周辽阔无垠,虚空死寂,没有边界。世间所有声响都被吞没,连她的心跳似乎都被剥离,只余自己意识的回音。
透明的水浪层层叠叠,翻卷如海潮,却无重量。拍打在她身上,却不带来触感;她并没有选择,只有被裹挟。
【往前——往前——】
那声音并非传入耳膜,而是自她骨髓中震起,轰然贯穿全身。
她喃喃低语:“往前?”
意识骤然回笼,水漫入她的耳朵,又从口鼻涌出,她竟依旧能“呼吸”。
可她又不是鱼?
她猛地从水层中钻出,却看见四周游走着无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