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这一块被误传是乱葬岗,也不过是旧时村落聚集,杂乱坟地成片环绕着座座村庄。
远远望去,除了田亩与水塘,便是连绵的坟头,于是一传十,十传百。
乱葬岗……
她边走边想,刚走出地铁站,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
好臭!
她手下意识地死死捂住口鼻,却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腥臭。
高楼与车流之间,稀疏行走着身披破布的人形“东西”。
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正源自它们身上蔓延的溃烂。
它们腹部鼓胀,皮肤泛着青黑,一块块腐坏的疮口如同绽开的花,似乎还有什么白色的米点在花上蠕动。
再定睛细看,那身破布又像是旧时的短褂,上面打满了数不清的补丁。它们的双脚和她一样,赤裸地踩在地上。
不像是活人,倒像是死去多时、却未曾入土为安的尸体。
更令人心惊的是,她目之所及,一边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另一边却是挑着扁担、步履蹒跚的行尸。
两者并行不悖,彼此视若无睹,诡异地构成了一种扭曲的和谐。
她身处其中,奇装异服、赤足踏地,竟也显得稀松平常。
这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让她大脑几乎停转,她随手拦住一个看似正常的行人问话:
“你看到了吗?”
“看……看到什么?”
“街上这么多……丧尸,你没看到吗?”
“哪里有丧尸?”
对方眼中满是困惑,反倒被黄灿喜脸上惊骇的表情弄得有些不安,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
黄灿喜连退两步,开始怀疑自己的病情是否已经严重到分不清幻觉与现实?
可那股异常的恶臭实在过于真实,一闻便知绝非寻常。
就像她曾在余米米家门口闻到的那样,那不仅仅是垃圾发酵的气味,而是……人的尸体融化成油脂后散发出的味道。
此刻整条街道,仿佛被一群活死人悄然侵占,令人头皮发麻。
她向路人借手机,从何伯到顾添乐,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直到手机主人都等得面露不耐,才道歉还回去。
本以为逃离地铁便能捡回一条命,却没想到这只是另一个噩梦的开端。
她回头望向车站,在“立刻坐地铁逃走”和“留在这里等待何伯捞她”之间权衡,哪个存活率更高一些。
答案不言自明——
条条大路通死路。
正发呆,小腿突然一沉。一个小丧尸抱住了她的腿。
她心头猛地一跳,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张口喊妈。
“姐姐……”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在磨一根缝衣线,又轻又闷,“我肚子……好痛……”
他说着,撩开身上那件破布般的衣服。
那几乎就剩几根布条勉强挂在身上。衣衫褴褛之下,一截灰败青紫的肠子拖在地上。
他的腹部破开一个大洞,如同胀到极致后炸开的气球,内脏已糜烂成糊状,根本分不清原本的模样。
“……”黄灿喜凝视了他数秒。
他看起来可怜又无助,虽说是丧尸,却比金古寨人更多了几分人性。
她移开视线,扫过那些在正常表象下行走的异常,这才转回头低声问他:
“你是哪里人?”
他努了努嘴,费力地吐出两个字:
“望、岗。”
黄灿喜心头暗惊,盯着他身上的破旧衣物追问:“现在是什么年份?”
小孩苦恼地歪过头,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才迟疑地答道:
“光绪……二十年……?”
这下彻底逃不掉了。
“你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
这句话一出口,只换来小孩更加茫然的神情:“我死了吗?”
他说着,低头看向自己破开的腹部,“怪不得肚子这么痛。”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脆响,如同竹节断裂。
一颗黑色的圆球砸在地上,骨碌碌滚出两米远。
黄灿喜望着衣服上溅开的几点血梅,又看向那具无头的小身板,语气镇定得反常:“要帮你捡回来吗?”
她不再惊讶,仿佛已在呼吸之间接受了眼前的一切怪奇。
滚落在地的头颅上,眼睛眨啊眨,嘴唇动啊动。
无头的身子抬起手,黑黢黢的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垢,摸索着脖子上血肉模糊的断口,一遍遍地确认:
“我死了吗?”
“我死了吗?我死了吗?我死了吗?我死了吗?我死了吗?”
他机械地重复着,嗓子明明已经干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仍能榨出最后一丝气力,锲而不舍地挤出那四个字。
“我死了吗?”
“哦。”
那只摸索的手突然僵住,脸上恍然大悟,
“死了。”
“我死了。”
随即又陷入新的苦恼:“可我既然死了,为什么还能看见姐姐?”
“姐姐你也死了吗?”
黄灿喜连忙摆手:“姐姐死不了。”
她也想知道自己为何能看见这些丧尸。据她记忆,这一带虽有不少怪谈,却从未听说过闹鬼的传闻……
等等。
黄灿喜死死盯着小孩身上的衣物:“光绪二十年??”
她猛地捂住口鼻连退几步,试图拉开距离。可她能躲到哪里去?整条大街挤满了这样的丧尸!
嘉禾望岗虽非真正的乱葬岗,但清末时期,这一带确实曾爆发过大瘟疫,死者数以万计。许多人来不及置办棺木,只用草席一卷,便层层垒入大坑。
“你都死了,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问题脱口而出,她急出一身冷汗。可仔细看去,街上那些丧尸并不全是清末装扮,古今衣饰混杂,死状也各不相同。
这些东西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死了,我死了。”
“死了,我死了。”
“死了,我死了。”
小孩一旦确认了自己的死亡,对话便卡在了这句不断的重复上。
魔音灌耳,黄灿喜只觉得精神和耳朵都岌岌可危。心念电转间,顺手将身上仅有的两件东西之一掏了出来。
小木牌一现世,小孩的念词竟突然停止。
下一瞬,哗地一声。
他整个身体竟在眨眼间融化成地上的一滩黄浊油渍。
-----------------------
作者有话说:最近卡文严重,更新都不大及时,非常不好意思。
第85章 真是人间至味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待她回过神,脚边只剩下一滩污浊的油渍。周围行人神色如常地穿梭往来, 仿佛根本不曾留意到方才那骇人一幕。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小木牌,牌面上那简单的五官线条依然清晰。看得她满心羡慕,感叹周野在驱邪镇鬼这方面,确实术业有专攻。仅仅一瞬,就能将一个能说会道的活死人化为一滩尸油。
可眼下又岂止这一个活死人?
她放眼望去,整条街道熙攘喧嚣,明明是最熟悉的景象,却又处处都见异常。
她又拦下几名活死人问话, 大多与那小孩一样, 记忆停留在光绪二十年的那场大瘟疫中, 且对自己早已死亡的事实浑然不觉。
她边问边送,半晌下来, 街上的活死人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她口干舌燥,却依旧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送到这个地方。
恰巧身旁有一口被荒废的老井,井口宽达两米。探头向内望去, 只听得风声在其中打着旋的呜咽声, 如同被囚禁在异界深渊的怪物在咆哮。
她朝井内丢下几个名字。不多时,那呜呜的风声中竟夹杂进几声“噗嗤、噗嗤”的冒泡闷响,宛如聚集了一池子张嘴待哺的锦鲤。
又过了几秒,一只肉色的陶土手臂猛地搭上井沿,紧接着,一个泥巴脑袋娇羞地从井中探出,随后又有几名陶人紧随其后,很快便将两米宽的井口挤得水泄不通。
它们一个个瞪圆了眼睛, 精神奕奕地望着黄灿喜,满脸喜色。
反倒是黄灿喜半阖着眼皮,心情复杂,仍旧没习惯这等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