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果然眼皮一颤,瞬间回神,心中五味杂陈。
然而顾添乐的目的显然不止于此。见天色将明,他这才切入正题:“灿喜,”他唤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无奈。
“该让东东入土为安了。上一世的肉身若未归尘土,灵魂就不完整,转世后身子会弱,容易生病。”
“……真的?”
“假的。但难道你还想用人皮书上的方法把他复活?我看他肯定不愿意。”
黄灿喜默默听着,眉头渐渐蹙起,又朝屋里望了两眼。
“那我看一眼才算不亏。”
话音刚落,顾添乐浑身一凉,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下意识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余光里,黄灿喜正望着月光洒落的方向——
地上突然出现了一只脚印、两只、三只……
他心头猛地一缩,再眨眼时,那些湿漉漉的印迹已在月光下蒸发消散。
脚印延伸的尽头……竟是那个监控!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监控镜头被无形的力量转向,对准了门口。
顾添乐心中一震,回头时发现窗户的锁扣不知何时已被从内推开。黄灿喜早已脱下那临时充当鞋子的纸袋,灵巧地攀上窗台,身影一闪便钻进屋内,快得像只夜行的鬼。
越靠近婴儿床,她的脚步越发轻缓,小心翼翼地拢住拘束服上松开的扣带,眼神却透出前所未有的急切。
直到看见婴儿床里那个蜷缩成海星形状的小小身影。
他正均匀地呼吸着,浑身散发着新生儿的鲜活气息,仿佛刚喝完奶,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奶香。
“哇啊,天生cosplay圣体。”她指着东东的迷你小鼻子,比划着他长大的样子。
顾添乐一愣,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神情古怪地看向身旁的黄灿喜。
他觉得自己在ECS待久了恐怕也会变得不正常。
此刻的黄灿喜,神态间竟有周野的影子,口吻却像极了东东,而属于“黄灿喜”的那部分特质,似乎正在一点点消融。
“这下他可真是人生赢家了。”他随口附和,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东东肉嘟嘟的脸颊,“小昊总,快点长大,大家都等着你上线开黑呢。”
两人没逗留多久,便听见保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见黄灿喜一步三回头,顾添乐轻声劝道:“走吧,以后还有机会。再不走天就要亮了。”
黄灿喜静静地看了东东一眼,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随即毫不犹豫地跟着顾添乐翻窗离去。
两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在别墅区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那理直气壮的模样连巡逻的保安都面露迟疑,等反应过来时,两人早已走远。
一夜奔波,顾添乐肚里的汉堡早已消化殆尽。
恰巧路边的早餐店刚开门,蒸笼里腾起滚滚白雾。走进店里,几乎坐满了赶早课的学生。他们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各自埋头对付面前的肠粉和豆奶。
顾添乐扒拉一口肠粉,含糊地问黄灿喜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抬头却见她已经吃完一碟,不禁纳闷,别人熬完夜都半死不活,怎么这人反而越熬越年轻?
待整份肠粉下肚,她才慢条斯理地擦擦嘴:“还没想好,不过我想让何伯帮我办出院了。”
“我昨天听到护士说隔壁房的大爷当众飞翔,那个瞬间我觉得我在那格格不入,诺大的三院竟没有我的位置。”
说着又喊了老板再来一份。
顾添乐见状,也抬手追加了一份肠粉。“你这情况……不需要医生签字才能出院吗?我——”
话还没说完,他猛地反应过来当初是谁把黄灿喜送进医院的,瞬间释然,撇嘴甩出两句评价,“他还是这么小人。”
仅仅过了一夜,黄灿喜正常得几乎反常,仿佛全身细胞都被彻底更新过一轮,脱胎换骨,连胃口也恢复了往日的旺盛。
“你真的没事吗?别硬撑。报社那边,何伯已经帮你请了长假。”
黄灿喜吸了吸鼻子,“你倒提醒我了。”
“我打算去报社辞职。”
顾添乐筷子上的肠粉“吧唧”一声掉回碟子里,酱汁炸开,溅得他脸色一僵。
别的事他不敢说,但从这一刻起,他清楚地感觉到,黄灿喜正离“正常”的轨道越来越远。
吃饱喝足,早餐店里的学生也差不多走光了,两人这才挥手道别,各奔东西。
黄灿喜一路收获了几百道好奇的目光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不在顾添乐那身铆钉服,而是自己身上这套没换掉的病号服。
她摸出向顾添乐借来的十块钱地铁费,什么都买不下来。甚至手机也不在身上,纠结半天,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地铁站。
好在安保大哥也是身经百战,多看了她几眼,倒也没太为难。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过上班高峰期,地铁上空位很多。
风从隧道里推着凉意涌进车厢,车门一合,所有人便齐齐低下头,埋在各自的手机里。
她找了个位置坐下,目光落在小电视循环播放的烹饪教程上。
一次、两次……
是她的错觉吗?这个节目仿佛承包了整条线路的广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菜谱。
看到第五遍时,她终于移开视线,却猛然发现整节车厢空无一人。
只有无数个“她”,整整齐齐地坐在一排排座椅上。
地铁仍在黑暗中疾驰,穿越隧道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她抬头看向头顶终点站的嘉禾望岗,终于意识到最奇怪的地方。
2号线怎么可能这么少人?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别的地方她还能当不知道,但广州……她可是听着这座城市的怪谈长大的……
“轰隆隆——”
她望着头顶的嘉禾望岗,猛地想起,她小的时候去过那里……
第84章 在我的地盘上搞我?
【下一站, 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嘉禾望岗,可换乘——】
冰冷的广播声在车厢中回荡, 两侧广告屏的电子光依旧闪烁。
紧急报警器始终无人应答。
无奈,黄灿喜只好朝着驾驶舱的方向迈开脚步。
她穿过一节又一节的车厢,可四处依旧空无一人,只有破碎的白色虚影安静地坐在座椅上,模仿着她生前的姿态。
黄灿喜的目光扫过它们,像是看到自己在地铁中度过的每一个瞬间,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怪异。
走了大约五分钟, 却仍未见到尽头。
她盯着车门上跳跃变化的车厢序号, 心头猛地一沉。
‘有没有搞错……在我的地盘上搞我?’
仿佛是某种回应, 列车陡然加速,就连小电视上的广告也如同被按下了三倍速键般疯狂闪烁叫嚣。
她死死抓住扶手, 车速快得刮起一阵又一阵地怪风, 将她吹得整个人双脚离地。
头发如海草般狂乱飞舞,约束衣上的扣带敲击着金属扶手,车厢内不断回响“铛铛铛铛”的声响。
她毫不犹豫地一拳砸向车门的紧急装置!塑料盖板应声碎裂。
拉下制动拉闸的刹那, 一阵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劈头盖脸而来!
列车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巨墙, 速度骤降。巨大的惯性让她脚底一滑,整个人被狠狠卡死在车门与座椅的夹角之中。
脚上那只纸拖鞋不知甩飞到了何处,她眼睁睁看着它翻滚着消失在下一节车厢的黑暗里。
惊叫还卡在喉咙,世界骤然陷入一片漆黑,电力系统彻底瘫痪。
她如同被活埋于地底,四周只剩下死寂与纯粹的黑暗。身上传来的剧痛,反倒给这场怪异的梦注入一点真实。
好在列车终于停稳。
空气里只剩下她粗重而断续的喘息声,混杂着一丝微弱的气流。
她循着那风的来处摸索, 指尖终于在车门中间触到一道狭窄的缝隙,是紧急制动时强行撑开的一线生机。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调动起全身残存的力气,拼命想要掰动车门。那金属门扇却坚固得让她恍惚,自己是在徒手掰山。
“嗙——!”
一声巨响,车门竟被猛地撕开!巨大的反作用力将她瞬间甩出车厢。
她脸上写满惊愕,踉跄着跌出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耳边骤然涌入一片嘈杂人声,几名乘客正从她身旁自然地擦身而过,步入车厢。
震惊浇透全身。
方才惊出的冷汗,此刻被站台的冷气一激,瞬间带走了她体内所有的温度。
她僵硬地回过头,一切如常。列车静静地停靠着,乘客上下穿梭。
可是……
她原本的目的地,根本不是嘉禾望岗啊……
这样的怪事,她八岁那年也曾经历过。
那时她只是想去车站给奶奶送伞,最后却莫名其妙地被人发现在望岗村。
大人们都猜测她是被人贩子拐走,只有她自己清楚地知道,
不是人贩子,
也不是人。
这件事她只告诉过奶奶。
奶奶听后,紧紧抱着她轻声安慰,并嘱咐她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
直至今日,她依然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望岗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