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知道这附近,哪里埋的人最多吗?”
她盘算着,若能找到历史上真正的“乱葬岗”的位置,查明根源解决问题,或许就能顺利离开这个鬼地方。
几名陶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身上冒着一股不谙世事般的傻气。
黄灿喜见状,也不多言,随手在地上画了个范围,示意这些陶人前去搜寻。
陶人们脸上不见半分怨色,忠诚得如同她麾下的兵,扑通几声,便陆续钻回水井之中,水面很快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树荫之下,蓝紫色的光斑轻轻晃动,四周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她寻了一个安静地方瘫坐。
没一会就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正想顺势眯上一小会儿,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锣鼓声猛地惊醒。
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升起一缕炊烟,像是那地方正在举行庙会祭祀,但空气中弥漫的却不是熟悉的香火或草药气味,而是……
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
那香气仿佛拥有灵智,隔着两条巷子,带着明确的目的性袅袅飘来,瞬间勾走了她大半心神。她眼神凝望着那缕妖娆的青烟,不自觉地一步步朝目的地走去。
锣鼓声愈发喧闹,她心中生疑,最近并非各村年例祭祖的时节,怎会举行如此大型的活动?
更诡异的是,周围现代打扮的路人对这幅奇景视若无睹,甚至无人驻足观看。
越是朝着锣鼓声靠近,活死人就越是密集。它们个个面色黑紫,双眼空洞,彼此推挤着,汇成一股翻涌的人潮,将狭长的村道堵得密不透风。
她见状,手脚并用地攀上身旁一棵老树,借势向祠堂门前望去。
只见神坛上整齐摆放着三牲、五果六斋、米酒等祭品……
一块红布被固定在神坛一侧,如同一面静止的幡旗。狂风呼啸,吹得树枝乱颤,卷得香烟时断时续,那幡旗却纹丝不动。
主祭人正将纸钱投入火中焚烧,带着红光的烟灰随风飘散。
黄灿喜下意识伸手,一片灰烬恰好落在她的掌心。未燃尽的黄纸上,朱砂写下的字迹隐约可辨,祈求的是神明保佑家族繁荣、身体康健。
她心中泛起一丝荒谬的笑意,目光冷冷地扫过底下密密麻麻的活死人。
都这般境地了,还求什么繁荣康健?不如祈求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她轻嗤一声,指尖摩挲着那片灰烬,意外地辨认出焦黑边缘处写着“宜弟”二字。
正若有所思间,那头的祭祀仪式已然结束。
围拢在前方的人群渐渐散去,她重新溜下树,看见每个人手中都捧上了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肉汤。
排到她时,锅里只剩亮铮铮的锅底。一对青年夫妻端着那口大锅,费力地刮了半天,才勉强刮出一点汤的浮沫和半碗清汤,笑盈盈地递到她手里。
她嘴角微抽,额角渗出细汗,低声道了谢,接过那只碗。
碗边还有个破口,她小心翼翼地转了一圈,才找到一处不扎嘴的地方。
凑近一闻,心里不禁纳闷:这汤里到底放了什么,竟能香得如此勾人?
可惜她来得太晚,一口实实在在的食材都没分到,只能从汤与碗壁接触处漂浮的彩色油泡和少许油渣判断,用的该是脂肪含量较低的肉类。
她踮起脚尖向旁边张望,一缺牙的老头正用他那柔软的嘴唇,一点点吮吸着肉汤,神情怡然自得,如同品味着上好的佳酿。他眯缝着双眼,嘴里发出满足的“噫呜噫呜”低叹。
黄灿喜刚凑近些,老头便敏锐地惊醒,警惕地望向她,反倒把她吓了一跳。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问道:“爷爷,再来半碗不?”
“……你不喝?”老头面露怀疑,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她手中的碗。
“来来来!”黄灿喜咧嘴一笑,爽快地将自己碗里的汤尽数倒进了他的碗中。
老头浑浊的双眼顿时亮了几分,嘴里不住地夸赞黄灿喜懂事。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戒备,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酌着,没有牙齿,舌头倒是灵活。
“爷爷,这户人家是为什么办祭祀啊?”
“为什么?当然是主人家有喜事,添了个男丁,”他说着将碗朝她面前一伸,向黄灿喜展示碗里的食材,“你看,这不就是为了庆贺,才分肉煮汤,让大家沾沾喜气。”
“真意外,”黄灿喜眉毛一挑,“我还以为是因为生了女儿,才需要‘宜弟’。”
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碗里,终于看清了这汤的庐山真面目。
老头运气不错,碗底沉着几块拇指大小的肉块,煮得发白,没什么脂肪,看起来不像是常见的鸡鸭。
不知怎的,她看得牙酸,眉头下意识地皱起来,
“这家人还挺阔气啊,竟然能吃上猪羊肉。”
清末这般动荡的年月,竟还能因为生了儿子,就请贫苦百姓喝肉汤。她啧啧称奇。
“哪来的猪羊肉?”
老头闻言却满脸困惑。
“……”黄灿喜被问得一愣,“难不成还是牛肉?这么奢侈?”
老头:“你是外乡人?”
黄灿喜:“……哈?”
“不然你怎么会连这儿的习俗都不知道,”他伸出枯瘦如柴的两根手指,指向一旁。
黄灿喜顺着方向望去,看见方才递汤的那对夫妻正在收拾神坛旁的幡旗。
隐隐约约间,那幡旗上似乎悬挂着什么东西。
她凝神细看……黄色,像是某种风干的东西所制成的图腾——?
那竟像是一块……皮?
一张人皮?!
“人皮?!怎么会是人皮!”
她悚然望向老头,目光又猛地钉在他手中那碗肉汤上。
一股寒气自脚底猛地窜上脊梁,冻得她牙关止不住地打颤。心中暗自庆幸,得亏胃口不好,没有随意下嘴。
那对夫妻竟还笑吟吟地,将他们亲生儿子的肉递到她手中?!
“这算什么习俗?!我在这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这种事!”
老头见她反应如此激烈,顿时面露不悦。但念在那半碗汤的份上,还是耐着性子多说了两句:“将最珍贵的东西献给神明,你看这汤,难道不香吗?”
黄灿喜一时语塞。想到周野每日饮用的或许就是这汤,难怪他脑子如此不同寻常。
自己和东东吃榴莲却被他误认为有异食癖,现在看来,这特殊癖好另有其人。
“……您多喝些。”
老头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嘴里又神神叨叨地嘀咕起来。
黄灿喜强忍着恶心继续追问,这才得知,此地自古便有献祭并分食长子的习俗,以此祈求神明保佑后续子嗣健康成活,家族人丁兴旺。
这件事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在这样的环境背景下,究竟是对神明的痴狂战胜了父母之爱,还是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规训使然?
她忍不住刨根问底。即便身处如此荒诞的境地,依然改不掉在不合理之处寻找合理解释的习惯。
而这一问,竟真让她窥见了几分真相。
“这里的女子婚前不要求守贞,长子说不定是别家的血脉,男主人自然不愿家财落入外姓人手中。”
“你猜如何?”
黄灿喜深受震撼,这才明白“宜弟“二字的真正含义。
老头见她神游天外,等不到回答只好自己揭晓谜底:“自然是要将头胎男婴分尸祭神,以此保全弟弟们的继承权。”
话音未落,他双眼眯成一条细缝,嘴角咧开,露出空荡荡的口腔。
黏腻油滑的舌尖上,赫然卷着一小截指骨状的肉块。
下一秒,舌头灵活地一卷,如藏珍宝般将那肉块咽入腹中。
“噫呜、咿唔——真是人间至味。”
第86章 吃啊——吃啊、吃,快c……
空气里忽地笑出两声, 轻飘飘地敲在人心口上。
“好吃吧。”
时间已偏晚,树荫下的碎光像老了似的, 失了劲,在空中结成一片灰白的雾,把四周都照得虚虚的。光影落在她身上,竟把她的轮廓削得更淡,像一层披着丝绸画皮的鬼。
她站在那黑紫肤色的老头前,更衬得皮白如月,又冷又孤。
可偏偏她嘴角那道轻轻抿出的弧度,让人不忍移开视线, 一见便心生欢喜。
她用指尖指向碗里的肉, “这的人都这么吃吗?”
“当然。”老头答得干脆, 可目光撞上黄灿喜的视线时,却像忽然失了胆气似的, 话尾含糊得往回缩。
不仅是他, 他身边挤着的小孩、青年、壮年,人人手里都端着一碗肉汤,热气往上冒着。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喝着汤、祈着福, 却又像下一刻就会整窝整窝地, 脸生黑花,遍身溃烂,没入巨坑里。
“你看我干什么?”
老头用袖子抹嘴,那块早已泛黑的袖口又添了个油亮的新污点。他眼睛死死盯着她,像要从她脸上想起什么。
“你怎么……还挺眼熟的。好像在哪儿看到过……”
他眯着眼,“长得像你的神像。”
“你猜对了。”黄灿喜笑意轻柔,“我就是那地府里的阴魂使者。”
“来勾你魂下地。”
老头突然像被火燎到似的蹿起来。
从过了三十岁后,他命里就避着“死”字, 可此刻脸色乌黑,只有两只眼睛涨得通红,一口闷气从胸腔里硬压出来:“你拿你洪爷开玩笑?”
他抡拳砸来,急狠得像要拼命。
黄灿喜身形一偏,轻轻让过,动静冷静,像在躲一只野猫。
她手肘一翻,在他身上挑了个位置,最后只用三分力敲在他胸口锁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