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私下里对我说的:‘好恶心,像一团腐烂在水里的棉花。’
我当时可是哭得十分伤心呢……
哦,之后我和‘父亲’说了这件事,我记得你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找我说话。这是为什么呢?”
伊沃无法回答,因为他被父亲关进了暗室,仅仅是因为那么一句话……
此时他赤着脚,已经入秋的天气让没有铺设地毯的地面十分寒冷,但他并不在乎自己的双脚发麻,有什么比这更让他疼痛难忍。
但不能这样下去。
他的嗓音颤抖,带着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胆怯:
“那些都请让它过去,我现在希望的只有一件事——”
他心中的渴望愈发强烈,让他近乎喊了出来:
“让我们的父亲,醒过来!
……他得看看我是如何取代他的一切!我能比他做得更好!”
班宁眼中红光流转一瞬,看清了近在咫尺的人的表情,那样充满感情,那样急切、热切的渴望……
真是碍眼。
他终于失去了戏弄的兴趣,发出一声轻嗤,毫不在意地说:
“当然、当然,如果他能够变成魅的话……”
而此时距离他们不远的一间房间内,莫甘娜紧紧贴着房门,那几人的对话模模糊糊地传进她的耳朵里,混杂着躁动不安的心跳,仿佛遥远得在天边。
她伸手按上自己的胸口,深呼吸,又吐出,没有作用。
疯了……伯爵大人他一定是疯了……
他怎么能够产生这种想法?
心脏的跳动渐渐在一种弥漫上来的悲痛中平息下来。
她扪心自问,就像那个奇怪的青年所说的,在知道这一切后她是否还会选择跟随并执行伯爵的命令。
会,依旧会,永远都会……
但是……
屋外又传来声响:
班宁:“不过,你现在需要担心的可不是什么莫甘娜、莫迪娜,那些圣光骑士团的人已经发现这里了,你得好好想想怎么应对……”
伊沃:“难道是因为那个副统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也有责任,是谁要求我做出把他转化为魅的?”
不知班宁压着声音说了什么,让伊沃嘶吼出来:
“我没有!你在胡说什么!?”
屋外传来拳脚交加的声音,莫甘娜心慌意乱,没有再听,她推开窗,看到了遥遥在树林深处,一丛丛举着火把的小点倒影在湖面上,正向着这里赶来。
莫甘娜心头一松。
忠于伯爵固然是她与生俱来的荣誉,但在此之前,她还想再保留一部分的自己……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一咬牙,从窗户跳了出去。
第37章 酒窖
洛温猛地将卡在尸体里的长剑拔出,神色冷峻。
“负隅顽抗……”
四周的士兵已经快要将酒庄附近的伯爵士兵清理干净,葡萄架子倒了一地,战斗已经没有必要,只剩最后的收尾工作。
一个士兵高呼:“别杀我,我投降!”
他颤巍巍跪倒在地,将武器扔掉,脱下头盔,露出一张洛温熟悉的脸来。
那是她之前观察时遇到的交接士兵之一,是那个一直在叹气的矮个子。
其他仍然活着的伯爵士兵也陆续出现投降者,很快被骑士团的士兵们押了下去。
没有投降的士兵们,都化作了这片潮湿土地上的众多尸体之一。
很快,铁甲踏进酒庄。
洛温紧跟在兰斯特身后,抬头四望。酒庄内部与它灰扑扑的外壁截然不同,其装潢之奢华,竟比伯爵城堡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值深夜,烛火通明,照亮整个华贵的大厅,地毯从台阶一直延伸到整个二楼的走廊深处。
在通向二楼的扶手楼梯处,独自站着两人,一人是伊沃,另一人则是那位浅蓝色头发的管家。
伊沃不紧不慢道:
“圣光骑士团的众人,贵客……深夜到访,真是有失远迎。”
洛温拧着眉,出言不逊:“的确是挺失礼的。”
兰斯特开了口:“伯爵大人,我想您知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你们的伙伴,副统领菲尔丁骑士?”
“……这只是其一。”
兰斯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伯爵,您在酒庄安置的军队,已经被我们清剿得差不多了。这里的士兵,比您今晚安排在宴会厅的士兵数量还要多。
感谢您的谨慎。”
他的尾音十分冰冷,回敬了伯爵曾经的暗讽。
他继续道: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以闲谈的余地了——伊沃·达里乌斯,我们怀疑你进行魅的制造以及诅咒的传播,你是否承认!”
伊沃咬紧牙关,高喊:“空谈!”
兰斯特不为所动,声音铿锵有力:
“据我们所了解的,科尔辛最早提出严厉处置魅时,还没有‘格杀勿论’的说法。这句话是后来上任的你添加的。同时,科尔辛在进行处死魅时,并没有面向公众——
我们十分有理由怀疑,你是在为了一己私欲,关押魅、从中获取你想要得到的东西。”
伊沃发出冷笑:
“得到?我能从魅的身上得到什么?
这些不过是你的一己空谈,想要夺走我达利乌斯家族的荣耀……”
洛温高声道:
“伯爵,这可不是我们的一方空话。
有一个正在运往王都圣维洛斯的孩童,他经受过这里的一切,也是他的父亲告知我们,你所管辖的土地上潜藏的罪恶。”
伊沃忍不住笑起来。
“一个魅?”
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
“您觉得这片土地会相信一个会吃人的魅所说的话吗?”
洛温怒目瞪着高高在上的伊沃,心中的怒火几乎变成实体,将要刺穿眼前瘦高的青年。
简直是不知悔改!
正这时,一名士兵急冲冲赶到,喊道:
“那些魅,现在就在、酒窖里……”
兰斯特紧拧起的眉心未曾松开,犹如寒冰一般的寒色双眼直视伊沃。
“伯爵大人,如果您在之前愿意主动开口说出,也许我们还能在传回王都的信笺上修饰一二,但现在看来,一切都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见已经没有逃脱的可能,伊沃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终于消失了,重新浮上来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你错了……不是从现在,是早就已经没有任何余地了。”
他不再开口,如死灰一般的双眼紧盯着自己的赤裸的脚。
兰斯特拧着眉,转过身去不再看他,道:
“带走。”
——
酒庄的酒窖内,光线昏暗。
延伸向下的长长楼梯里,浮动着从深处而来的、混杂着葡萄酒特有的腥甜与潮湿气息。”
这里的隔音效果奇好,莫甘娜一步步往里走,在昏暗的视野里摸索着前进,除去自己细微的脚步声,几乎没有听到声响。
这就是伯爵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藏在地下深处,等待与葡萄一起溃烂发酵成另一个模样的罪恶……
昏暗一片的地窖内,传来一阵喘息声,这声音极浅,几乎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加快步伐,她的脚步声落在昏暗一片的酒窖内,走近才发现,这本该是储存和发酵着葡萄酒的地下,却已经不知在何时被改装成一个个牢房,铁栏后空洞一片。
临近的几间牢房中并没有任何生命体的存在。
但那道声音再次传出,这次的声音更大了一些,夹杂着两人对话的声音。
正是在走廊深处。
“啊!”
是一个男人痛苦的嘶吼声,但很快,那声音似乎被他含混不清地咽下,变成一段被迫中断的嘶哑。
“这才到哪……”
这道声音莫甘娜十分熟悉,是……
她不再掩饰脚步声,快步向前跑去,来不及细看眼前的画面,她大喊道:
“班宁少爷,请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