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瞥,等到她再次望过去时,林静云又恢复为了江清欢记忆中的那副样子。
印象里,林静云很少笑,性子平淡,与当时在幻境里见到她时的状态,可以说是有几分相似。
林静云没有注意到江清欢的目光,她下意识地朝着发声的地方望去。凝神屏气,全身心都放松下来,可还是没有看到祂的身影。
当年芩矜曾见过祂的实体,她向她描述过那物的庞然可怕萃然,仿佛站在祂的底下,所有的所有都会被祂一览无余的窥探到。
你的呼吸,你的想法,你的罪行,祂全部接纳吸收,然后吐露出了一个新鲜的你。
说出这些话时,林静云又注意到师傅芩矜的面容也不对劲起来,很像是被那物牵绊住了精神,整个人都快要陷入到了极致的癫狂当中。
不过幸而,自制力很强的芩矜又从水面里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无所谓地笑意。
她拍了拍身侧一脸关切的林静云,摆了摆手示意她的退去: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只是听从了祂的召唤,与祂进行了交流。”
芩矜没有在畏惧,有的只是对接触到了未知事物的狂热与兴奋。
林静云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芩矜的手背上有那物残留下的痕迹。
是一条清晰的漆黑液体,随后,任凭芩矜在水下如何冲洗,这条漆黑液体都牢牢地凝固在了她的手背,无法消散。
林静云叹息着,在她眼底的位置,江清欢看到那扁扁的椭圆地带,隐隐闪着一丁点的绿光。
她倏地想起了之前的那段通话,之前那些无厘头的建议。
到底是芩矜给予自己的指引,还是林静云的建议,江清欢还是没有弄清。
卫晏池依偎在了自己的身前,身后是祂挥舞着还在作乱的触手。
秦岳砚的声音适时地划破了沉默:“我能看到。”
顶着两道惊讶的目光,他的手缓慢在空气当中比划着。
手是最恰当的画笔,秦岳砚很快勾勒出了卫晏池的身形。边画着边叙述起来:
“是风衣,颜色很淡很飘的风衣。有眼睛,很多,还有…”
“不用说了。”江清欢摇了摇头,旋即打断:“你和哥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们两个当时都注射了那些研发的药剂,得到的下场与结果无非就只有两种。一种是像秦岳砚这样,身体耗损极大,但能时不时的聆听到神的指引与呼唤,能进入到一些我们常人无法进入的幻境当中去。而另一种则是像你哥哥那样,祂会与神的躯体融合,变为神的部分复制品,变为如今这个样子。”
林静云缓过神来,向江清欢解释了这些。末了,又补充上一句:“清欢,虽说服下的是同一种药剂,但每个人的体质包括基因血液都是不同的,所以每个人给予的答复都会不一样。”
“神?神是祂,神是最初记录在手册里的东西,也是实验室中最开始研究的,对吗?”江清欢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回应她的是林静云的点头。直到这些话全部说通,林静云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不,漩涡仍然存在,问题实际上还并未解决,只是将一些浮于表面的事情剥开来,内里隐藏着的小虫还没有彻底清理干净。
一旁的小黑早就察觉到了卫晏池的气息,这下听到了祂的声音,更是忍不住扑到了卫晏池的身边,
尾巴不断地甩动,欢快地环绕在祂的脚边,时不时的抬头蹭蹭卫晏池的衣服,或是直接将整个身子压在脚边,一骨碌打了个滚,四脚朝天露出了胖嘟嘟软乎乎的肚皮。
小黑激动地吐着舌头,甚至想要张嘴轻轻咬住卫晏池的衣角,邀请祂同自己一道玩耍。
可最终,小黑只是咬到了一嘴空气,祂甩了甩毛,耳朵很快耷拉了下来,快速甩动的尾巴也垂在了地面,呜呜咽咽委屈的直叫唤。
[小黑,你都长这么大了? ]
卫晏池俯下了身子,声音在江清欢的脑海中浮现。祂伸手摸了摸小黑平平的头顶,任由它探出舌头,又舔了一嘴的空气后,轻轻笑了出来。
[还记得我吗?嗯…看这样子你肯定还记得我。 ]
小黑变胖了变大了,早已不是当年那只卫晏池能一手抱起来的小狗崽了。不过还是和小时候那样,一被人抚摸了,就喜欢露出肚皮,继续邀请着别人的按摩。
卫晏池逗弄了一会儿小黑,就又直起身子,站在了江清欢的身侧。
旁人看不到祂,但是能感知到祂,就连小黑也可以。
“那如果这么梳理下去的话。我们之前在墓地或者是我自己在家中遇到的事情,也是因为卫家和秦家想要磨灭掉当年实验室的痕迹,所以才会派人来清理掉我们?而林姨你和柳烟阿姨,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些,所以才提前在周围都布置了阵法。可是随着哥哥身体的恢复,这些阵法的作用也越来越小,因此被他们察觉到了?”江清欢忙不叠问。林静云赞同了她的猜测:“师傅芩矜布置在周围的阵法很强大,足以掩盖掉你的气息,只是还有些地方是不完美的,会加重你的身体损伤,还有已经痊愈的阴阳眼。不过幸而,这些问题都能解决。”
“你们俩注射的药剂都是同一种,你融合得很完美,而你的哥哥…两个人长期生活在一起,会将药物的能力发挥到最大,也会让那股气味儿更加消散。”
林静云的声音十分平稳,可江清欢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只好将目标转移到了秦岳砚的身上。
“那你呢?你刚刚说你能看到?”
“我吗?”手指指向了自己,秦岳砚轻咳几声,将事情讲述了出来。
比起之前在幻境里见到他那处于健康状态的样子来看,现在江清欢只觉得他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多少了。甚至把这一长段话语幽幽说完后,就会止不住的剧烈咳嗽。
不过好在,话语听得清晰,秦岳砚的表达能力很强。
“服用下药物的副作用,只会比益处要多得多,就连身体都会造成一定程度上的改变。细胞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分裂进化吸收重组,所以你看到的我是即刻的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我。”
秦岳砚说完,江清欢注意到他停顿了片刻,紧接着,是一声绵长的叹息。
轮椅在吱呀呀的嘶吼,秦岳砚仰头靠在了椅背上,唇色惨淡:
“但我知道,你们两位是能够克服这些的。因为你们接触到的不单单是药剂,接触到的是祂的本真,本该自身就会产生抗性。”
好奇怪,秦岳砚所说出的话,很像是当时江清欢在幻境中的实验室,遭遇到的那些研究员所说出的话是类似的。
她忍不住继续追问了下去,接连抛出了几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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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如果脑海里在同一时间被塞入了那么多的消息的话,感觉会很不舒服。
但是这种感觉不像是期末周努力复习,大量填充知识的样子,现在的感觉会让我由衷的升腾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反胃感。
但是我还在努力消化。
我在想,在思考,那时在实验室里的所有记忆,是不是都是我的大脑开启了一定程度上的屏蔽机制,将那段痛苦的回忆连同我不想知晓的其他,全都深埋在了最底层,然后等待着有一天的唤醒。
就像是机器人一样,那更奇怪了。
我想起了之前和哥哥一起看得一部短片。
讲述的是人类灭绝了,但是有钱人通过太空舱逃到了火星还是月球?等到三个机器人前来探寻的时候,它们发现只有一艘太空船成功逃了出去。
但那一艘太空舱里装着的并非是人类,而是一只猫。
多么荒诞而讽刺的答案,就像是我现在这样。
所有的、在我认知里的东西,都在推翻然后一并重来。
————《江清欢的日记本》
第95章
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震出来的剧烈咳嗽,从喉咙里呛出。
秦岳砚匆忙向江清欢摆摆手,示意无妨。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素色手帕,紧紧握住了自己的嘴。
咳嗽被闷在了帕子中, 断断续续的,听得人心头发紧。
当这块手帕再次展开时,江清欢无意间掠过了手帕一角,看到了上面绣着的点点图案。
这块手帕看起来早已用过多年,古朴而洁净,边缘被洗得微微泛皱。中间地带有一柄棕黄色的枝丫,顶端缀着几朵嫩黄色透明的腊梅。小小的一丁点儿大小,稍一不留神很难发现。
江清欢惊叹于自己的视力敏锐外,也顺带着看到了那手帕边缘,被刺眼猩红黏住的东西。
那是刚刚秦岳砚咳出来的东西。
不, 不应该称作是“东西。”
那新鲜的、洇开的血迹里,竟是夹杂着零星几点极微小、黄绿色的、尚且还在蠕动的活物。这些小家伙们正随着血迹的浸染,而迟缓的纠缠蔓延。
入目的景象实在是太过于诡异, 江清欢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她有些想呕吐, 视线却像被钉住般根本无法移开。
秦岳砚的喘息渐渐平复,他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平静样子, 只是脸白的像是初雪未化的纸。
他的唇边还沾染着那未拭去的殷红,见江清欢还在打量着自己,那双被薄纱遮掩住的眼眸,只是转了个方向,落在了江清欢的身上。
秦岳砚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极为浅淡的笑容,不知是宽慰还是自嘲。将那块污染的手帕大大方方的摊开在了江清欢的面前,他的声音低哑:
“没事的, 您看吧。”
语气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是有些漠然。为了方便江清欢的观察,他用手指着那还在蠕动的小点,为江清欢解释:
“喏,您看,就在这里。”
“很容易就会被看到吧,因为我被寄生了。”
“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秦岳砚摇了摇头,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下了某种苦味,又仿佛只是在为这不断滋生的昆虫找好了借口。
证物摆放在了江清欢的面前,她靠得很近看得也很清。
暗红浓稠的血泊,最终都会被手帕吸收掉。
彼此抱团纠缠着的细小昆虫,渲染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细小如针尖般的小小尸体,江清欢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蚜虫!鲜嫩碧色的蚜虫,每只的身体都鼓胀到了透明,全部膨胀着。些许染上血污的尸体,透着死后的浑浊暗绿。
乍一看,像是腐朽的青苔,啃噬坏掉的菜叶。
只是一小片的血污里,成百上千的虫尸彼此挤压着,几乎要将那片手帕完全覆盖。
小小的手帕,俨然成了一座黏湿的坟场。
江清欢不忍的撇过脸去,不愿再看。
倒是秦岳砚注意到了她的不自在,无所谓地拭去唇边沾染上的血迹后,惨白的脸颊难得浮出了一层病态的薄红。
“这次看清楚了吗?只不过这些都死了,只剩下了泡发的皮囊。”
手帕被秦岳砚重新收了回去,他轻盈的抖动着。
伴随着手帕的颤动,飘飘扬扬撒落下来了更多蚜虫的尸体。
“寄生?”江清欢问:“是因为服用了药剂而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吗?我们之前见过,那时的你…”说至此,她顿了顿,紧接着又说道:“那时的你还没有这个样子。”
听罢她的话语,秦岳砚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的嗓子还未恢复完全,那笑声完全压抑在了喉间,渐渐扩大,越发显得放肆。
肩膀随着笑意轻轻耸动,连带着脸颊上那些冒出的兰花螳螂,也汲取了充足的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