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细微却又惊心动魄的方式轻轻抽动,延展,挥舞着摘下来了翠红色的眼睛。
枝蔓的纹路拥有了新的生命力,淡绿的嫩芽在悄然盛放。
新生永远都是美好的,这些小家伙们在江清欢的面前,展露出自己最为美好的一面后,又迅速褪去了鲜活,只剩下了枯萎,泛着枯涩的气息。
盛放还未欣赏完,秦岳砚的脸上就再度显露出了枯萎的迹象。
笑得太欢,牵动了刚调理好的气息。
秦岳砚又忍不住咳了几声,微微喘息过后。透过薄纱的飘动,他抬眸凝视着江清欢,唇角的笑意更深。
“看到了吗?所谓的'寄生',不过是这些昆虫,会流连在我的体内。我们达成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共生关系,它们?又或许是祂们,我无从描述。我只知晓这些昆虫们会钻进我的骨血筋脉里,爬行,栖息,筑巢,运作…像是大自然中的蚂蚁,但也不像。”
稍稍停顿片刻,江清欢看到他扬起了头。天花板的灯光皎洁,像是月色,秦岳砚的声音像是晚风,送来了凉意。
“这些昆虫们给予我活下去的养分,使得我可以吊着这副身子。”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散去后,秦岳砚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而作为公平的等价交换,我也必须接受它们的操纵,倾听它们的声音,遵循它们的意志,张开嘴,告诉你们这些真相。它们想要说什么,想让你们听到什么,我是它们最为灵巧精密的喉舌。”
“嗬嗬,很像是你刚才代为祂,传递时的你吧。”秦岳砚捂住了嘴,又低低地咳嗽几声。
几只调皮的兰花螳螂窜入了他的鼻翼,回头看向了江清欢,又很快消失在了切割开的皮肤里。
让江清欢愣在了原地。她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那些出现在秦岳砚身上的生物,真的是“虫”吗,不过是以“虫”的形态,游走的生命罢了。
“不过话没说到点上。有关于你的故事,我会找准合适的时机同她诉说的。你还是没有告诉她真相。”
寂静之地里,江清欢听到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卫晏池的声音自江清欢的身后响起。
祂这次用的是原声,换而言之,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听到。
空灵的宛若神邸的话语,回荡在整个客厅。
墙皮在剥落,家具在摇晃,随着话音的渗透,这些本该带有色泽的客厅,在逐渐褪去原貌。
四周都在大面积的凋零,唯有江清欢她们脚下所站着的这一方天地,还在维持原状。
小黑不明所以,只是竖起了耳朵,蹭到了江清欢的身旁。
温馨的客厅刹那间变为了祠堂。
客厅是温暖的,祠堂是冰冷的,而卫晏池的回音还缭绕在黑暗里。
像是一条冰冷的蛇,嘶嘶游走在祠堂各处,惊扰了点亮的烛火。
烛火时而变长时而变矮,众人的影子被扯得细长扭曲。影子们的头颅也随着烛火的舞动,而明明灭灭的。
视线受阻,江清欢注意到,在祠堂内点燃的长明灯此刻也全部熄灭了。单凭这几根瘦长的蜡烛,是根本无法支撑起照明的任务。
零星闪烁着的微弱光芒,让江清欢想到了夏夜的萤火虫,还想到了那个郑重的生日仪式。
蜡烛最终会被吹断,断裂的蜡烛,流淌出了漆红色的尸油,照得每个人的脸上也是影影绰绰。
尾音收敛,一切又都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其实卫晏池刚刚就已经出声过了,不过现在,江清欢能清晰的看到每个人的表情。
她也不明白为何在这般场合,自己的视力非常出色,能将现在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林静云的表情是最不对劲但也是转变过来最快的。有那么一瞬间,江清欢在她的脸上什至捕捉到了恐惧。
不过,恐惧随之被平静完全取代,林静云整个身子都倚靠在了那巨大的药柜旁边,几乎快与柜子的阴影融为了一体。
她的大半张脸都隐没在了黑暗当中,江清欢愈发读不懂她的情绪。
倒是前方的秦岳砚面色如常,他将手帕又放入了口袋,陈述起了自己还未讲完的话语。
“既然秦家的事情我已经传达完毕,那么我再多嘴补充上一句。能够浮现出来的,可以探查到的冰山一角都会是这种不堪模样,那么更不用说始作俑者卫家了。”
“这东西一旦被发现了,就会像滚雪球那样越堆越大。等到雪崩那天到来之时,你们就会发现,底下全是这种残渣。”
秦岳砚说完,勉强起身。
江清欢看到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动,连带着肌肤里的螳螂与蚜虫,也随着他的动作而掉落在了衣服上,跳跃到了地里,很快如雪花般消融不见。
那条盖在膝盖上的毛毯也顺势滑落了,江清欢发现隐藏在底下的肌肤也是如蚜虫那样,泛着一股滑腻腻透明的翠绿色。
绿色的蚜虫吮吸饱了汁水,身体鼓胀着,像是田地间,最常见的蚂蚱与螳螂的结合体,可这些虫类的肚皮浑圆如气球,分明是一副被寄生的状态。
江清欢正要眯起眼睛仔细查看时,身后的卫晏池则适时地蒙住了她的双眼:“最好少看,对精神不太好。”
视觉被遮蔽住,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一片漆黑才对。可江清欢看到,遮掩住这些后,她仍然能清晰的看到眼前的景象,而且看得非常清楚。
失去的视力又重回到了身体,江清欢仔细看秦岳砚时,她能完全看到那些虫类的爬行,交接甚至是传递信息。
[就和之前在实验室里的那样… ]伴着江清欢的观察,卫晏池的声音从脑海里传递了出来。
[因为药剂的进入,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巩固了,但还是存在很多不稳定的因素。所以我采取了折中的方式,那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去看,能将耗损精神力降低到最小。因为这是通过你本来的眼睛去看的。 ]
哥哥的说话方式也快要像秦岳砚那样,弥漫着一层浅浅的雾气了。
江清欢抬起了自己的手臂,最近注入的药剂只有当时在车上注射进入的一丁点。
当时流入时也没有产生任何不适的感觉。当然,现在也是,她一向对于药物吸收良好。
视力被修复完成,观察任务还尚未停止。
江清欢在确定了那碧绿色的东西的确属于秦岳砚的身体后,又眼见着那些吸饱了汁水的类似于蜱虫的生物,从蚜虫的身体里破开来,圆滚滚的继续埋入到了秦岳砚的血肉之躯里。
他看起来对于这些早就习以为常,而站在另一边的林静云没有看到这些。
她背过了身去,选择面对向药柜。不过闹出的动静如此之大,即便是没有看见,江清欢猜测她应该也是知晓了几分。
薄薄的翠绿色肌肤被撕扯开来,成为了新鲜出炉的饺子皮。那翠绿的色泽被秦岳砚拉长后,又恢复成了肌肤特有的肉色。
看起来本该是极为痛苦的一幕,但秦岳砚面无表情。他早就经历了太多,于是撕开的薄膜在烛火的映衬下,江清欢看到这些薄膜的表面布满了被虫啃噬而过的,大大小小的印记。形状不一,有浅有深,不单单是一种虫类残留下来的。
卫晏池的手在微微颤抖,脑海里又飘过来了祂那不确定的声音。
[清欢,你还想看吗? ]
[想。哥哥认得这些虫子吗?分明从外观上来看很熟悉,但是并非是我们常规认知里的虫。 ]
[是祂的信使罢了。 ]
江清欢听到了卫晏池轻轻的叹息。旋即,身后的触感更为紧密。濡湿的触手透过衣袖缠绕上了江清欢的手腕,她没有听到卫晏池紧随其后的呓语。
那被秦岳砚撕扯下来的薄膜,又被他放入到了脸上。
隐藏在底下的螳螂们见终于来了新鲜的食物,纷纷蜕皮蠕动生长,将那薄膜带走,丝丝切割,最终新的更生出现,秦岳砚的脸上又浮现出了枯萎的痕迹。
[这算是他身体的自保机制吧,更像是四季轮转,叠代更新,对标起来的话,像是哥哥身上的蜕皮? ]江清欢问。
[差不多的作用,只是方法不同。 ]卫晏池回应着,暗自缩紧了触手。
江清欢想,如果她能继续观察下去的话,说不定还能窥探到更多的线索。
但时间不等人,很快,秦岳砚又将毯子盖住了自己的膝盖,朝着江清欢温和的笑笑:
“好了,我已经全部清理好了。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看到我这副样子,耽误太多时间了吧。”他的声音充满歉意,只是透过那薄纱的遮掩,江清欢升起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惧意。
她感觉,秦岳砚在“看”她。
捂住双眸的手放了下来,江清欢问:“祠堂也是幻境吗?”
“不,是我们的家。”这次回答她的是林静云。
林静云转过了身来,视线刻意略过了秦岳砚,落在了江清欢的身上。她的面色有些惨白,眉心那一块早被拧出通红的指痕,看上去压力极大的模样。
得到确切的答复,烛火又被悄无声息地重新点燃了。没人知晓它们是如何恢复了鲜活的生命力,只是在这摇曳的火光里,能更为清晰地看清了每个人的表情。冰冷的祠堂终于拥有了一丁点儿的温度,林静云的手抚摸过了每一块碑,把事情托盘道出:
“为了能够解决这些,我们策划了很久。想要将秦恪以及他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这牵扯到了很多人的利益,彼此根深蒂固,一有风吹草动,其他人必然就会嗅到气息,然后扑过来。”
“不管是实验室还是他们秘密建造的地带,所有地方的阵法都无比强大。除却前仆后继的实验人员外,还集结了大量的能人术士。”
“那我进入幻境时,看到的那些镜子也和你们有关吗?”
林静云点了点头:“对。只有这一种而且有且只有唯一的办法。这种做法能够敛去你'生'的气息,只留下一具躯壳,所以不会被他们有所察觉。你现在应该也能感受到,越来越多的事情浮现出了水面。秦家提炼了太多用于追踪的傀儡纸人,而他们,在察觉到了你哥哥的气息后,就已经开始采取了行动。”
“卫晏池?可卫晏池不是…”
“得知祂复生消息的人不多,只是不知道为何会走漏风声,被他们察觉到,这也是最让我起疑心的事情。我们这个执行的计划,最开始的创立者是我的师傅芩矜,重要的成员现在都在这里。”
“啊,还有个云靛青,她今天因为家里有特殊的事情,所以缺席了。”秦岳砚在一旁,默默补充上了一句。
林静云向她解释了计划创立的最初目的,还有包括卫家秦家在内的其他世家,所暗自密谋的事情。
随着话题的逐渐深入,江清欢注意到刚刚还坐在轮椅上的秦岳砚,不在这儿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望着空荡荡的地方,江清欢忍不住问。
“应该不是离开,只是施加了障眼法,所以他也听不到看不到我们的谈话。”回答她的是卫晏池。
见碍眼的目标消失后,卫晏池干脆正大光明的进行了对话。
林静云瞥了一眼发出声源的方向,迅速低下头去不愿多看:“不过,我也确实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他应该是回去了。”
祠堂里,只留下了两个对于江清欢来说最亲密的人。她毫无保留的问出了心中所想:
“你们是猜到哥哥会复生吗?为什么又把我蒙在鼓里,和小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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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在我小的时候,好吧,对不起,我又在用这个老套的开头了。但是我还是要说。
在我小的时候,就会看到很多的昆虫。因为这些昆虫经常会在家里出现,所以我给它们取了个名字,叫做“家常虫”。
不过这类虫子大多出现在乡下或是老小区的家里,搬到新家以后,家里我没有看到过一只虫子。
这样我会感觉到孤单。因为当我一旦看到家里还有虫子的时候,我就会想,啊…原来家里不是我一个人啊,原来还是有其他可爱的小生灵来陪伴我啊,这样的念头。
同样的,我就不会感到害怕,我会感到庆幸。
有人陪伴我的话,我自然就不会升腾起那股子恐惧感了。
可是后来,在我得知了这些真相后,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之所以新家里没有任何生灵的出现,是因为没有那样的生态环境。
换而言之,那样的环境只适合我与哥哥居住。
———《江清欢的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