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只是因为刑天师不允许自己的作品有所瑕疵。
“师尊。”李忘情被放入铸剑炉时,仿佛故意这么叫似的,“我把你的心血交给了敌人,你不生气吗?”
“我不是第一次失败。”
“你没有时间了。”李忘情道,“你的眼睛能穿过星河,应该也感应得到,愚公文明快要看到我们了,到时候……会死很多人。”
她终于从澹台烛夜那双无神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冷漠的蕴意。
他俯下身来,银白色的长发滑落在她脸颊边。
“那又如何?或许你不记得了,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为了开刃,我带着你杀过多少人吗?”
一丝尘封的疼痛在脑髓深处悄然弥漫。
李忘情的瞳孔微微扩大。
“一把剑器,成形却无法开刃,我所能做的,就是带它见血。就在这洪炉之中,从隐匿地底的邪神,到肆虐一方的恶兽,但出人意料的是,凡人的效果却是最好的,尤其是那些你产生过牵绊的人。”
“只是每次命令你杀了他们之后,你总要对我持剑相向,所以我总是说你不是一口听话的好剑。”
“可那都不是一口剑应该关心的,你只需要依赖我就好了,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睡吧,等我去向太上侯讨一把火回来,一切就又都重新开始了。”
他的声音一点点远去,李忘情的眼前陷入黑暗,仿佛在这天地烘炉中,她的意识在无限下沉。
她听见了一些尖锐的呼号。
“别杀我……别杀我们……”
“我做错了什么?人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活活受罪吗?!”
“求你了……”
她看见了自己,最初被祭炼成形的自己,像是一只提线木偶,跟在澹台烛夜身后,所过之处,一片血海。
“是人种不对吗?为什么它还是无法开刃取得灵智?或许向百朝辽疆南方去……那里的海桑国之民,曾经拥有轩辕九襄的部分大道。”
而后是天降火陨,呼号中,她看见一张张面孔远去,化作锈剑上累积的尘埃。
难怪锈剑总是擦不干净的。
李忘情意外地平静,无生轻喃道:“再等等我,我会让你们回来……”
直到某一刻,她睁开眼睛,看见了一缕光。
下落停止了。
“我们的契约约定过,你不会干涉我的一切,哪怕我的生死。”李忘情睁开眼睛,在虚空中盘膝而坐,口吻淡淡道。
滴答,滴答。
黑暗彼方,李忘情看见自己的影子蔓延出去,显露出障月半个身影。
“这只是幕间休息。恕我打扰……我实在看不出,你到底想拿什么撬动我?”障月轻声慢语道,“比如,你会被熔毁?可你别忘了,你死去的瞬间,视为自行认输,对我来说,当获得你这个筹码后,从历史的夹缝中重新拥有你,对我而言,并不困难。”
李忘情点了点头:“和我想得一样,寻死觅活威胁不了你。”
“你可以这么理解。”障月又靠近了一点点,“所以你回来的意义是……只是奚落一些曾经看不起你的人吗?”
“我奚落谁?”
“你那个师姐,她对澹台烛夜心存爱慕,嫉恨错了人。或许在她看来,刚才你所言种种,都是对她的嘲笑。”
“我为什么要嘲笑她?”李忘情面无表情道,“我还不是喜欢你,比她还蠢。”
黑暗深处,一声浅笑由远及近,最后落在了李忘情耳边。
“说句题外话。”
“别说。”
“我想……”
“别想。”
“就亲一下。”
“不……”
数十息之后,当黑暗继续开始流动,李忘情摸着被咬痛的嘴唇,恶狠狠地对着黑暗道:
“你可真是个混蛋。”
她言罢,突然,上方的天地洪炉震颤了一下,一股熟悉的神识探了下来。
“李忘情。”是司闻的声音,“还活着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月华炼天术 “你可真……
“李忘情!”
司闻叫过第三次之后, 终于得到了李忘情的回应。
“我听得到,司闻师叔。”
司闻在心底松了口气, 一缕剑气纠结成索,探入天地洪炉之底。
“听到了就顺着它上来!快一点!”
洪炉界翻转,面对真正的太虚,然而许多人修为不够,只是觉得天地有异变,高悬在上的星河有所不同。
只有司闻这一批藏拙化神之辈,神识穿破天穹, 才窥见了天外的奥秘。
他们称之为——“开天之密”。
可尊主们都在发疯。
死壤母藤枯萎入地,太上侯简祚闭关散功,而最疯的, 就是刑天师。
许多人察觉不到, 但司闻却很清楚,短短数日之内, 宗内的剑修少了十万人。
他们消失得悄无声息, 其他人却一无所知, 或者说……他们的记忆被篡改了,根本不记得身边曾经有这么一个同吃同住的人。
这种事, 只有一个人能办得到。
“真不知道你犯什么傻!快走,现在宗里失踪的人已经够多了!”
李忘情没有动, 她仍然盘膝坐着, 道:“师叔, 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以为我想救?一个叛徒,还废了本命剑,他怎么会容忍自己手上铸出你这样的……”
“原来你也猜到了啊。”李忘情缓缓吐出一口气,“四十四万八千剑, 这是整个洪炉界应有的剑修人数,我们都是他铸的剑,而他只要最强的那一柄。”
司闻脸色铁青:“你知道就好,还不快走!”
“师叔,别找了。”李忘情向后仰去,她四肢舒展,躺了下来,“你还不想承认吗?从我诞生开始,与我同铸的他们……都在这里。”
她周身的雾气散去,这被称作天地洪炉的铸剑所在,在她身下,无以数计的断剑无边无际地铺展开。
某个瞬间,司闻脸上强行伪装的镇定开裂了。
在他眼中,那些铺在李忘情身下的断剑,一瞬间都变成了人……都变成了行云宗的弟子。
他们双目空洞,如同破碎的瓷偶,挣扎在死前最不甘的一刻。
这不是铸剑炉,是裹尸炼狱。
司闻那一向端肃的脸上出现了一抹颓败,仿佛这一生守护的宗门、信念都如梦幻泡影般溃散了。
“师叔,你其实早就知道吧。”
“我们都是为他所创,生死皆在他一念。”
司闻沉默着。
巍巍行云宗,屹立在这洪炉界千年,终究不过一副葬剑棺冢。
他已不记得自己的年少,只记得踏入行云宗之后,便立誓捍卫宗门、荡平天灾。
这么多年,他一直刻意忽略的那些真相到底还是打醒了他——他能活下来,不是因为别的,只不过是一口成色较好的剑,如是而已。
而在澹台烛夜眼里,昨日称师道友的,今日也不过是一捧炉渣,就算摧毁世上所有的剑器换李忘情这一口废剑也在所不惜。
“你早就知道……”
“对,我早就知道,师尊是个疯子。”李忘情抚摸着身下的断剑们,“一直以来,我满身锈痕,不想崭露锋芒,只是怕吸引到他的目光。因为我了解他,他一旦得到了想要的最好的那一把剑,那么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司闻苦笑着捂住眼睛。“你真是个傻子。”
“我不傻,我只是很珍惜你们。”李忘情口吻平淡地回答道。
利剑锋寒,是天性。
锈剑自污,是贪情。
“你不是一口好剑。”
“都一样的。”
李忘情的目光缥缈,仿佛穿透浓暗的阴影,盯着谁。
“刑天伐世,九襄救民,人也好,器物也罢,我们行于大地,都在违背天性,但……情念在心,让众生平等。”
在这一刻,观微深处,障月抬起头来看向无尽虚藏。
【不法天平】产生了一丝细小的动摇。
混沌是他的根基,一切试图扳平这种“不公”的诡辩,都是对他的挑战。
但好像为时已晚。
障月好像明白了李忘情要做什么,她看似输光了一切,但在此之前,却不知不觉地带着他走上了一条证道之途。
第一日,她证明荼十九找到了真正的母亲,使恶向善,使死壤生芽。
第二日,她证明饥饿者会为了不可捉摸的明日,克服兽性。
第三日,她来到这里,她想证明自己并非一件可供摆上赌局的死物,有和祂平等对话的权利。
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