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情屈指一弹,剑上的朽败之色突然被震去,露出一抹上好的剑器才会有的寒光。
一瞬间,许诗感到自己停止许久的修为突然动了,甚至……有从砺锋境界突破到开刃的迹象!
她拿着剑,人直接傻了。
李忘情从她身侧走过,回眸淡淡道:“我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带路。”
许诗抱着剑张大了嘴巴,如梦似幻地跟着李忘情,直到了行云宗山门前,突然察觉不对劲。
“啊?我怎么给宗门叛徒带路了?!”
行云宗这么大的山门也不是瞎的,许诗她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为时已晚,一道道剑光从山门飞出,为首的正是李忘情昔日的师弟成于思。
“李忘情!你还敢回来!”
李忘情面无表情道:“师弟,其实我真的很烦你,尤其是你虽然打不过,总要叫两声的样子,真的,很烦。”
成于思没想到她会还嘴,掐诀的手突然凝住了。
却见下一刻,李忘情指使身前一个砺锋境的普通弟子道:“去,给他两耳光。”
许诗看了看如今已经突破碎玉境界的成于思,后知后觉地指着自己:“啊?我吗?”
下一刻,她手中的剑器不受控制地飞起,闪电般划过一道曳长的锐光,只听所到之处丁零当啷,所有悬浮在空中蓄势待发的剑修纷纷坠落在地上,而在击落了他们的同时,许诗惊恐地发现,自己体内灵力暴涨,竟然一口气突破了开刃!
“你在干什么?!”
“干你们啊。”李忘情淡淡道,“废剑之道,废人之剑,成己之道。”
第一百三十章 重铸 “我还不是喜欢你……
李忘情回来了。
从行云宗的山脚到山上, 每一口朝向她的剑,都尽数折断。
消息传到山上时, 宗主所在的四忘川前,羽挽情提剑而起,却遭到了司闻拦阻。
“让她上山,我要知道宗主在做什么,”
一口“惟律”比羽挽情的“折翎”先一步出鞘,司闻脸色铁青地挡在了她面前。
“李忘情已被邪神同化,宗主遭其反噬, 眼下正在养伤。”羽挽情冷冷道。
司闻:“那为什么行云宗的弟子失踪了这么多?”
一阵死寂蔓延开,若按以往,司闻知道以羽挽情的性子, 一定是会有所交待的, 但现在她的眼中只剩下浓浓的麻木。
她没有再回答什么,自顾自地往前。
司闻立即提高了声调:“他是不是又在拿活人铸剑?!”
羽挽情顿住步子, 轻轻抚摸着手上的本命剑, 道:“师叔, 我融铸了燬铁进折翎之后,获得了一些记忆……比如, 这世上有四十四万八千剑,我们这些古往今来的剑修, 都只不过是李忘情那口锈剑的失败品。”
“……”
“而每一个失败品, 在天地间每一口剑成形时, 都掺入了一点燬铁,所以李忘情每摧毁一口剑,里面融铸的燬铁就会回归她自己身上。”
司闻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听见羽挽情的“折翎”在不安地嗡鸣着。
“杀尽天下的剑修, 这是她的命,也是你我的劫。”
……
“愣着做什么?继续上山。”
许诗如梦似幻地看着自己曾经那朽败的破剑在一声轻微的碎裂声中,进阶到了碎玉境界。
砺锋开刃,切金碎玉,藏拙灭虚……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境界,而这一切,都发生在这百步山路上。
她甚至有些惶恐地看向身后敦促自己的女人……以及她身后满山的断剑。
“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名字?”
“对,境界突破,本命剑会告诉你一个名字,它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许诗纠结地看着她,半晌,才小声吐出两个字:“望归。”
“好名字。”
随着李忘情指尖晃动,这口“望归”如臂使指般回环转动着。
“我那位师尊铸剑成痴,淡漠世情,没想到起名字的时候,还有‘望归’的时候。”
“哎?”
“没听懂?也是该然的,毕竟人们很难想到,这世上的剑修都是剑铸成的人,或许在他眼里,我们都是一些金石造物而已,不满意了,随时可以熔毁重炼。”言罢,李忘情复又自言自语道,“我倒是挺好奇的……在这三千年间,我究竟重炼过多少次了?”
就在她短暂的思考间,一片轻羽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她脸颊附近,随后陡然飞掠而过,将她的脸颊割出一条细微的血痕。
下一瞬,如濒死的鸟儿嘶鸣中,一道剑影摧古拉朽般飞出,李忘情眼疾手快地将许诗的“望归”横在面前,抵住了眼前熟悉之人的剑锋。
“你还敢回来……”
“师姐。”李忘情盯着对方,“只是碎玉之剑可不……”
话音未落间,一向雪白净透的折翎剑上血痕骤然蔓延而出,如同蛛网般爬上“望归”的剑刃,强大的冲击让行云宗的长阶崩开道道裂痕,而李忘情的身形也一直被逼迫得退开数十步。
烟尘弥散,李忘情拂去剑上缠绕着的燬铁之息,停顿了许久,才抬眸道:“你用了燬铁把本命剑修至‘藏拙’?”
许诗痛得身体弓起,坐倒在一侧的乱石中,从她的视角望去,李忘情刺客的眉梢微微蹙着,从上山以来那随意的姿态也逐渐严肃起来。
而他们行云宗的少宗主,或者也可以说是现任宗主,满脸冰寒地望着眼前的叛徒。
“没错,我已经‘藏拙’了,为了让师尊看一看和你相比,我到底算不算一口废剑,我确实把燬铁熔了进来。”
“你不该这么做。”李忘情压低了声音道,“强行重铸,燬铁会慢慢毁蚀掉你的本命剑。”
这一句话在羽挽情耳中极为刺耳,她几乎是狰狞地说道:“别废话!拿出你的剑!少用别人的剑糊弄我!”
李忘情站在原地顿了顿,视线瞥过一侧满脸惊恐的许诗,松开了握剑的手,将“望归”平稳地送了回去,随后双臂摊开,目视羽挽情。
“没了。”
“什么没了?”
“赌没了。”李忘情上前一步,道,“我把我的锈剑,输给你们口中的邪神了。”
羽挽情那张盛满愤怒的面容上,出现了短暂的错愕。
“需要我再说得清楚一点吗?师尊这三千年以来,用尽一切铸炼的燬铁剑,它的力量现在是那位邪神的了。”
李忘情缓步上前,这一回不自觉后退的却换成了羽挽情。
“你……你……”
“师姐,你一直觉得他不关注你。现在我把他所关注的一切都赌输了,你猜他会不会生气?”
就在李忘情说出口的刹那,一声怪异的响动骤然弥漫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整个行云宗,乃至罚圣山川的剑修,他们的本命剑上都出现了奇怪的裂痕,这裂痕蔓延纠结,仿佛一只张开的眼睛,冰冷地望向同一个方向——李忘情所在的方向。
目力所及,所有的持剑者都痛苦地抱住头颅,如同被灵魂深处某一条风筝线陡然绷紧。
其中自然也包括羽挽情。
她的情况较为好一些,却也仍是拄着剑露出痛苦的神色,只是眨眼间,她手里的剑就消失了,出现在身侧的另一个苍白的人影手中。
月色入眼,澹台烛夜用折翎剑抵上李忘情的喉心,剑上燬铁如水流一样蔓延缠绕,却始终没能和李忘情再引起任何共鸣。
锈剑是真的不在她手中,那在何处,不言而喻。
“你让我很失望。”澹台烛夜说话的声调一如既往地淡泊,“不过,我会再一次重铸你。”
他一拂袖,当真将李忘情整个人装入袖中,正要离开时,羽挽情挡在了他面前。
“师尊,为什么不是我?”
“让开。”
“我愿意做那把剑!把燬铁押在我身上,我扛得住!”羽挽情说着,单膝跪下来,声音颤抖地恳求,“放弃她吧,她一直……一直都不喜欢你押注在她身上的期望。”
澹台烛夜沉默了,他将折翎放在眼前,上面的裂痕随着他的意念慢慢愈合,但燬铁留下的侵蚀纹路却无法消弭。
“挽情,这不是‘想’或‘不想’。你只是一把好剑,却不是最好的,你心里有太多的放不下,情念,牵绊,还有你故国被焚烧的那夜,你对着精卫鸟发誓时,刻在心底的恨……你上不了天穹之上的战场,因为你不够冷静,轻易就会被那些‘至高意志’所摧毁。”
这一刻,羽挽情明白了,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在意。
师徒二人的距离越拉越长,羽挽情坐在破碎的行云宗长阶上,当暮光照过她的眼眸时,忽地,她开口问道:
“师尊,你怎么……怎么知道,我故国被火陨天灾摧毁的那晚,我对精卫鸟立过复仇的誓言?”
她那时年幼,是立誓复仇后的第二晚,在燃烧的废墟中,才被路过的澹台烛夜相救,那也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怎么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但是羽挽情没有得到回答,不知过了多久,司闻出现在她身边。
“刚才我去过四忘川了,你走吧,走得远远的。”
“师叔?”
司闻的神色带着一丝苦涩,良久,他漫叹一声:“沈春眠半疯时跟我说过,火陨天灾,祸不在天,而在人为。宗主铸剑成狂,有时会指使他将天灾降在凡人聚居处,封锁疆域,以千万人性命,为他所铸之剑开刃。”
“开刃?”
“你早该想到的,他怎么会是为了救你,才去的海桑国?”司闻闭上眼道,“你走吧,我会留下,毁掉他的天地洪炉,那里封存着天地间所有剑器的印记,到时候你们便真正自由了……只愿,李忘情能在被重铸前撑得久一些。”
他言罢,起咒,一道传送阵出现在羽挽情脚下,却被她反手一剑,将阵打碎。
羽挽情双瞳赤红,嗓音嘶哑。
“我……不走。”
……
四忘川。
李忘情对这里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她还记得自己幼小时,总喜欢钻入熄灭的铸剑炉中,在废渣中寻找一些亮晶晶的碎片。
那是她难得快乐的童年,只是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那些视为珍宝的碎片……是被生生煅烧后毁弃的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