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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灾民进入青麦田的瞬间,成于思也御剑冲了过去,孰料当他靠近时,那片麦田倏然变得透明,连刚才那妇人一并消失了。
他挠挠头,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转而回到了刚才的灾民营地,却发现眼前一片血腥。
一只煮着“米肉”的大锅被踹翻,所有吃过里面肉的人都被划开了胃部,血流成河。
而营地里其他没吃过米肉的男女老弱则诡异地消失了。
成于思心脏狂跳,因为他发现这些人……竟然都是李忘情杀的。
她杀凡人,破了剑修的规矩。
其中,一个胃部被划开的男人苟延残喘地看着李忘情,声嘶力竭地吼着——
“天灾来的时候你们修士到哪儿去了!现在知道欺负我们老百姓了!早干什么去了!要不是没有粮食吃,谁会吃人!”
李忘情站在一堆尸山血海里,鲜血沾在她剑锋上,迅速被燃成一缕灰烟,眼中无悲无喜。
“你今日一早吃了半个婴童,一只耳朵,没有饿到要继续吃人的地步。”
她说完,一道剑气扫过,从他断成半截的胃里流出来的残余东西,证明了这句话。
“果然。”
余下的人们见此情形,纷纷逃跑,就在李忘情抬起手要清理这些人时,一道剑气从天而降,但落在李忘情身上三尺开外,便如同落叶一样弹了出去。
一把剑“咣啷”一声被震落在地面。
“李……”成于思变幻了一下神色,坚定道,“你这叛徒!杀了沈师叔后,还敢行凶,还不随我回行云宗向宗主请罪!”
听着这熟悉的话语,李忘情微微出神了片刻。
对于他来说,只是短短数日不见,而对于自己,则已经阔别了七百年。
“……”
见李忘情沉默着,成于思自己反倒不自在了起来。
眼前的人的确是那个自幼饱受非议的宗主嫡传,但她的修为自己已经看不清了。甚至此时此刻都不应该废话,他应该第一时间该发信给同门一起来围剿的。
脸色复杂的成于思还要试图劝降,可下一刻,身后那些已经逃跑的灾民拿着武器重新围了过来,有的嘴上还沾着半生的血肉。
“仙师!我们来帮您!”
“您杀了这魔修之后,这些米肉我们都还可以拿走吧,别的宗门都是默许了的。”
“行云宗的仙师上啊,杀了她!”
显然他们是觉得靠山来了,打算再把这些尸体捞回去下锅。
这一刻,成于思很想骂人。
而李忘情终于开口了。
“你回去吧。我只有十天的时间,要尽量收拢更多值得救的人。”
她说完,疲惫地合上眼,一瞬间,那些贪婪的灾民胸膛里像是灯笼一样,冷不丁地亮了一下,仿佛五脏六腑成了蜡做的,干瘪的皮肉被照成了金红色,随后又马上熄灭……连同眼里的神采也都熄灭了。
随着“咚、咚”的人体倒地,成于思大怒,重新提剑劈来。
“亏我还以为你是受陨兽蛊惑,才犯下悖逆大罪!现在竟还敢当面行凶,你无可救药!”
然而那切金碎玉的剑锋却在李忘情指间如拈花一样被夹住,不止如此,一股焚风从李忘情脚下生出,而指间的剑也同时发出痛苦的悲鸣。
“我没有时间和你辩经,既然遇到了,在大劫到来之前,废你灵根,也算是条生路。”
“你要干什么!你……”
成于思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修为像是蜡一样被李忘情溶解,连手上的剑都在飞速失去灵力,就在他试图同归于尽的时候,一个沉冷的声音,让李忘情停住了动作。
“住手。”
李忘情没有住手,随着一声轻响,成于思的本命剑横遭折断,他本人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进了一片不知何时出现的青麦田里。
身后的折翎剑发出了嗡鸣,李忘情回身一挡,出乎她意料地,那记忆里雪白的剑羽此刻如同被火烧过一样,散发着焦痕和毁灭的气息,砍在她剑锋上时,竟没有当场折断。
和简明言说的一样,羽挽情融合了燬铁。
这一刻,李忘情瞬间想通了这背后的含义——天地间、乃至整个太虚中的燬铁是一个整体,她想拿到足以镇压一切的力量,就要去斩断眼前这把剑。
不是废,是斩断,是杀了所有融合了燬铁的存在。
“你还要行差踏错到什么时候?!”
“这话要是早点说,我还会装聋作哑。但现在,我不觉得我有错,错的是澹台烛夜,不止如此,等我处理完眼前的事,我还会去杀了他,了结这一切。”李忘情漫叹了一口气,说道,“师姐,你接下来是不是会说,我疯了。”
“你疯了!”
一前一后的话语紧凑地接续出来后,羽挽情顿了顿,疲惫而阴鸷的目光落在李忘情那平静的脸上:“你当真想好了,要和我拔剑相向?”
她说完,就知道自己完完全全地错了。
自己那把折翎剑,就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攥住的鸟儿一样,哀鸣着被送到李忘情面前。
“你的修为……”羽挽情咬着牙道,“是那邪魔给你的吗?”
“确实是他骗我成为如今这副样子的,放在世人的眼里,这应该算是得了好处吧,只是……这份好处,太沉重了。”确认了燬铁已经和折翎剑密不可分之后,李忘情叹了口气,松开桎梏,让其回到羽挽情手里。“师姐,把通缉令撤回去吧,修为不到藏拙境的,在我这里都是送死。”
“你可有想过……”
“停,不要和我辩经。什么善和恶,好与坏,我都懒得再想了,只要我强到把他们全都杀了,一切就都解决了。”
李忘情的语气里带着深切的疲惫,而此时此刻,羽挽情耳中收到了行云宗其他长老们的传讯。
“少宗主,动手吗?”
没错,这是一个陷阱,只要她一声令下,周围埋伏的长老们就会启动剑阵……而且,抓活的看来是不可能了。
羽挽情颤抖着启唇,就在她要做下决断的时候,突然间,地裂三丈。
沉睡了许久的死壤藤萝撕开大地,冲天而起,无数只眼球在藤萝表面怒睁着。
羽挽情和附近埋伏的长老们迅速规避,回过头来一看,却发现李忘情在原地不动,不止如此,还伸手主动抓住了一根死藤。
死藤迅速绞住了她的手腕,血淋淋的尖牙从树藤缝隙中弹出,正要撕烂她时,一道剑鸣响起,死藤下端被无形剑气斩断,切口处火光萦绕。
众所周知,死藤是洪炉界最为坚硬的东西之一,也是唯一能抵挡燬铁的存在。
但它现在就像是豆腐一样,被李忘情轻易切断了。
这一幕落在行云宗的众长老眼里,一个个脸色发青,这意味着他们准备的手段根本不够看。
下一刻,地上的李忘情终于动了,她将那截死藤丢弃在一侧,抬步间,缩地成寸,瞬间转移到了几十里外,深入了死壤深处。
“快追!”
……
苏息死壤。
世人闻之色变的苏息死壤,一片了无生机的灰黑沙漠。
放眼望去,茫茫万里,没有一丁点儿的绿意,更遑论人烟。
倒不是真的没有一个人,李忘情知道,死壤圣殿终究还是存在一些残党的,但不巧的是,今天大概就是唐呼噜口里的“大噬夜”。
死壤母藤胃口大开的夜晚,会吧领土内一切生机吞噬殆尽。
“刚才所见,死壤母藤里面夹杂着两道不同的气息,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夺舍一样。”
李忘情又斩下一条死壤,神识从断口处探入,果然捕捉到了一强一弱两股气息。
其中一股应该是死壤母藤本体无误,她在御龙京直面过祂,当时的压迫感历历在目,而另一股,虽然弱小,一直在被母藤压制吞噬,但十分执拗,流窜在死藤中,始终没有被彻底消灭。
李忘情跟着弱的那股气息追寻而去,转眼间,深入到了苏息死壤腹地。
在一片断壁残垣中,李忘情了下来,看见了一个巨大的、望不到边的黑沙凹坑。
里面死藤也足有数人合抱粗细,如同盘虬在一起的巨蟒一样,翻腾在黑沙中。
“此地……难道是死壤圣殿?”李忘情身形一幻,行于这巨大凹坑的上空,全貌入眼,她嗅见了那黑沙最幽深处,浓烈的吞噬气息。
不断有白骨在其中翻腾,这表示死壤圣殿的人,应该都死绝了。
她手中“腾”地燃起一簇火,转眼间遍布全身,随着脚下虚空一踏,一道剑影坠像黑沙坑深处。
“一、二、三……十五、十六、十七。”默默数到十七息,李忘情便感应到了自己的剑难以寸进,“半步灭虚,还是太勉强了。”
她看见过死壤母藤的全貌,祂的真身在外面几乎包裹住了整个洪炉界,千万年来一直作为“天地洪炉”的柴薪,不断给火陨天灾提供火源。
“难怪他总是称死壤母藤为‘干柴’……他早就知道。”
正要转身离去时,李忘情突然神色一凝,她一个闪转腾挪,顺着刚才剑影打穿的通道,来到了黑坑之下的地底。
越是向下,死藤的颜色越是苍白,而就在这苍白而死寂的森林里,李忘情听到一阵苍老的咳嗽声。
“这里怎么会有凡人?”
她不解地向前,不多时,便看见一片发青的死藤中间,一个蜷缩着的老妇人,正半死不活地昏迷在哪里。
李忘情的神识扫去,她的四肢已然冰冷,甚至血夜不再流动了,但就是活着,好似时间凝冻在了她死前的一瞬。
就在她疑惑地伸出手时,一道道苍青色的藤萝降了下来,随后,一个熟悉而虚弱的声音从藤萝中响起。
“别……碰她……”
“荼十九。”
李忘情的目光瞬间冷淡下来,指间的火星漫飞而起,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荼十九的青藤第一时间却是牢牢护住了那个老妇人。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你会不知道?”荼十九嗓音冰冷而虚弱,“我和祂做了一场交易,只要我成功夺舍母藤,祂就能让我娘复生。”
李忘情陷入了一阵沉默,依照她对荼十九的印象,这家伙想杀人就杀人,应该不屑于用诡计来遮掩。
“有生之年,我竟然能从你嘴巴里面听到救人的话。”
然而面对这样的嘲讽,荼十九竟然罕见地没有动怒。
“你不会不记得吧,我曾经在你面前杀过一个人。”
他这么一说,李忘情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她那被数次剥夺的记忆中,的确有那么一段——荼十九曾经为了试探‘神血’,活剥了一个人的皮来试探她。
“你怎么有脸……”李忘情话没说完,就听见藤笼中的老妇人在梦中喃喃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