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修为,陌生面孔,不是鸾谷任何一个有名有姓的金丹天才,只是个无名之辈,没什么稀奇的。
可她无由地惊悸,如渺小之人望擎天峰峦,蜉蝣一生对亘古长天。
然而很快这个令她无由惊悸的女修便站在她不远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他们身上打量,偏偏姿态又风轻云淡,好似那傲慢逾礼的行径恰如其分。
素白道袍女修身后唯一的金丹修士还在说话,“檀师姐,他们都来得好早,我们不是提前了两刻钟吗?怎么他们好像已经来齐了?”
曲砚浓答得很不走心,“他们是急性子吧。”
连申少扬都能看出这话有多敷衍,但他偏偏爱和仙君搭话,“那我们是不是来迟了?”
曲砚浓随口说,“那就把他们全都打一顿,谁让他们来这么早的?”
一片沉默。
这话足以引来所有人的侧目,这侧目中揣度和惊疑还要大过愤怒——谁都知道今天聚在这里是来干什么的,也应当清楚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对手,这个素白道袍的女修敢于在所有人面前大放厥词,绝对是个极其强劲的对手。
公孙锦盯着曲砚浓。
方才那一瞬的惊觉,转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比春日的融雪还难寻踪迹,仿佛只是她的一个错觉,但公孙锦不信那只是错觉。
“这就是你找来的同门?”她态度不觉谨慎了起来,望向英婸,“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英婸和祝灵犀也不太熟。
“这倒叫我不知从何说起,”她索性说,“不如大家都互相介绍一下自己?”
正巧祝灵犀初来乍到,虽然有英婸私下给的资料,但没见过面,终归没法对上号。
公孙锦点头,“可以。”
她急于知道素白道袍女修的身份,不介意给英婸递台阶,“我是公孙锦,金丹中期,牧山修士。”
英婸嫌这两句太简,笑着开口,把公孙锦老底都给揭了,“公孙师妹太自谦,你是牧山这一辈最有天赋的弟子,漫漫黄沙脱胎于上古魔门金鹏殿绝学,瀚海阑干无情。依我看,论起天赋前程,就连令兄公孙罗这个代阁主也比不得你。”
曲砚浓身后的四个小修士骤然一惊,不由地看向祝灵犀——
“脱胎于上古魔门绝学……”
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耳熟呢?
完蛋,撞背景了!
然而一个是真的,一个是曲仙君临时编出来的……
祝灵犀心里微沉。
曲砚浓眼睑微抬,目光落在公孙锦身上。
“金鹏殿”这个名字,她已很久没听到了。
公孙锦瞥了英婸一眼,懒得理会后者那点小心思,没说话。
在场修士三言两语简短地介绍自己,英婸时不时加上几句关键补充,很快就把牧山的几个修士介绍得明明白白。
公孙锦终于不耐。
“行了,揭了我们这么多老底,总该让我们也认识一下你们鸾谷的高徒吧?”
英婸适可而止,望向祝灵犀的方向。
“我来说,我来说。”申少扬最热情主动,他学会了英婸的介绍风格,并自觉发扬光大,“我们这边要参加岵里青擢选的是——”
“阆风之会青鹄令得主、曲仙君的记名弟子、继承上古魔门碧峡绝学的天才、鸾谷这一辈最有名的小符神、通晓诸多典籍的渊博之人。”
公孙锦对着面前的五个人,目光有一瞬茫然,似乎是想把这些头衔一一对应,但失败了。
“你推荐了五个人?”她转头看向英婸,皱眉,“人太多了,我们不能推荐这么多人擢选。”
申少扬:“?”
谁说这是五个人了?
英婸:“?”
她只推荐了一个啊?
第69章 雪顶听钟(七)
英婸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不会在小江小河前失色。
“你误会了。”她笑容不变,“我只推荐了一个人。”
公孙锦目光在那五道身影里徘徊。
很明显,这五人中有三个筑基修士必然是来看热闹的, 英婸推荐的人只可能是那两个金丹之一。
她在申少扬和曲砚浓之间来回看了看, 一个是花里胡哨说了一大通乌七八糟话的不靠谱, 一个是照面就让她感到惊悸的强者,公孙锦很确定地将目光落回后者身上。
“你很强。”公孙锦嗓音微微沙哑,笃定地说,“我从前没在鸾谷见过你。”
曲砚浓微微笑了一笑。
“现在认识也不迟。”她漫然说, “有缘相见的人,总会认识的。”
既然她化解道心劫的后手与牧山有关, 那么总会有一天回到这里,拿回属于她的东西,无非是早或晚。
“你也传承了魔门绝学,是碧峡?”公孙锦从申少扬方才的话里提取信息, “我第一次见和我一样的修士,魔为仙用, 毕竟很少。”
实际上申少扬那一番长篇大论介绍的并不是曲砚浓,但公孙锦误打误撞反倒蒙对了。
曲砚浓语气疏淡,“我刚从山海域坐舰船过来, 不认得你。”
一个字也没有假,却好像什么都说了、什么都答了。
公孙锦神色严肃了些。
“往后就认得了。”她淡淡地说,“毕竟谒清都时总要一起共事,早晚会熟悉的。”
成事在天, 纵然之前对空缺之位势在必得,但见到这个素白道袍的女修后,公孙锦就很快坦然接受了这个空缺被鸾谷夺走的可能。
这世上终究还是实力说话, 英婸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一个强大的鸾谷修士,那是她的本事,也是鸾谷的底气。
牧山终究还是差了底蕴。
那不是十年、二十年奋力追赶能企及的东西,他们差了上千年正朔嫡传的积累和底蕴。
公孙锦不至于连摆在眼前的失败也不敢面对。
英婸的表情怪怪的。
曲砚浓很遗憾。
“我也很想和你们共事,一起巡护神塑。”五域最声名远扬的独来独往之人叹了口气,“可惜这次参加擢选的人不是我。”
公孙锦一愣。
“什么?”她没听懂。
英婸干咳了一声。
“公孙师妹,你搞错了,我推荐擢选的不是檀师姐。”
公孙锦愕然。
她立刻将目光挪向申少扬,顿了一下。
难道她看走眼了,这个夸大其词、花里胡哨的男修是比“檀师姐”隐藏得更深的天才?
英婸淡然自若:“祝师妹,你自己来打个招呼吧。”
……师妹?
公孙锦的目光慢慢地平移,最终落到剩下那四人中唯一会被英婸称为“师妹”的身影,她的眼神慢慢地凝固,像落在冷铁上的滚油,一层层地结成死白麻木的油脂。
“一个筑基修士,英婸,你真是好得很。”她冷笑,像是咬牙切齿,从齿缝里蹦出来的字句,“竟敢轻视我牧山至此。”
公孙锦拂袖转身,向深山行进,“我倒要看看你们任一个筑基修士丢了这个空缺,怎么回鸾谷见人!”
牧山的几名金丹修士迅速跟上她脚步,头也不回,一时留下鸾谷岵里青们进退皆不是,微妙地望着英婸,欲言又止。
“英师姐,好主意。”有人忽然对着英婸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妙啊,真是太妙了。”
同伴侧目。
找一个筑基修士来擢选岵里青,也能算是好主意?
英婸的神情微动。
“反正咱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能被他们牧山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宜,那不如就找个还没结丹的师妹过来擢选,让他们知道,在我们眼里,他们根本配不上做我们鸾谷金丹的对手,只配和我们的筑基修士比一比。”那人眉飞色舞,“好好地恶心他们一回,出一口憋了这么久的恶气!”
“高!”那人大加赞赏,“实在是高。”
一众岵里青恍然大悟。
有点道理,与其奋力挣扎,找几个平庸的金丹来凑数,让牧山人看到他们的无能为力,不如像英婸这样直接从筑基修士中挑出个可圈可点的,彰显一下鸾谷的举重若轻、底蕴深厚。、
总归是要输,不如摆个游刃有余的姿态,让牧山人摸不清斤两。
他们想着当下和侥幸,英师姐的目光却放在了未来。
“高,确实是高。”岵里青们纷纷说。
英婸呛到。
有人格外注意到素白道袍的女修——她长着一张无人认得的脸,不算顶出众,但一身飘渺意,不知为什么就让人觉得她一定风仪无双。
“檀师姐不来试试擢选吗?这些牧山人嚣张极了,但本事却不见得有几分,说不定就胜了……对了,还没问过檀师姐是哪一脉的高徒?”
许久不曾有人问她来历。
曲砚浓一瞬怔然。
“从踏上仙途起来算,我应当算是……”她慢慢地说,“鸾谷门下吧?”
这话说得好奇怪,是鸾谷弟子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但上清宗家大业大,千万个人有千万经历,萍水相逢,谁去深究呢?
“原来檀师姐也是我们鸾谷门下,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就说呢,像师姐这样的的气度,也就我们鸾谷修士能有,牧山的修士总有一股小家子气。”
这话说完,立刻有岵里青同伴笑他,“你难道打得过公孙锦?仗着人不在,在背后说人家小家子气,可敢当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