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等传奇的绝学!
哪怕是名门出身的祝灵犀也瞪大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曲仙君——有如此强大的威力,这套符箓脱胎魔门的来历也微不足道了。
申少扬三人听得心里都泛酸,眼巴巴地望着祝灵犀,恨不能以身相待。
怎么这样的好事就轮不到他们呢?
曲砚浓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她支颐靠在桌边沉吟,不知究竟又想起了什么要紧事。
祝灵犀沉稳地等了半盏茶。
又等了半盏茶。
“仙君?”她实在没有忍住,于是沉稳地开口。
——这么一套强大的符箓,什么时候能教给她呢?
曲砚浓抬眸,“嗯”了一声。
“不着急。”她很泰然地说,“在编了。”
祝灵犀:?
……什么叫“在编了”?
所以这厉害的传承、来历,这神乎其神的介绍,甚至包括名字,都是曲仙君现编的是吗?
第68章 雪顶听钟(六)
三个时辰后, 一套“脱胎于上古魔门传承、领悟即刻原地元婴”的绝学符箓,诞生了。
“小符神”的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
曲仙君轻轻地笑,笑意也如朝来即散的云霞, 清风淡云, “怎么不高兴?”
祝灵犀当然不会笨得像申少扬一样点头承认自己不高兴。
“当然不敢。”她说, “仙君赐我绝学,足以令我一日千里,我岂敢恃宠而骄、忘恩负义?”
“不敢”,却不是“没有”。
分明是仙君临时编出来的符箓, 却要对外冠上“上古魔门传承”的名号,祝灵犀总觉得不自在, 有愧于心的感觉。
曲砚浓幽幽地叹气。
“你也是上清宗弟子,怎么如此执迷表相呢?”她说,“这套符箓确实是脱胎于上古魔门传承,我不就是魔修吗?我难道没学过上古魔门传承?”
“这套符箓确实是脱胎于上古魔门传承, 只不过我刚才把它编出来罢了。”
这、这话还能这么说?
祝灵犀抿着唇,却有种张口结舌的感觉。
她觉得这不太对, 但又无从反驳。
曲砚浓很理直气壮地看回去。
申少扬听见灵识戒里忽然传来低低的笑声。
“她可是个魔修。”卫朝荣忍不住笑意。
在曲砚浓面前,怎么说都是她有道理。
祝灵犀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
“仙君说的是。”她竟很认真地琢磨,“这如何不是脱胎于上古魔门传承?况且仙君亲自创下的绝学, 千百年在后人中又何尝不算上古绝学?是我没悟透。”
居然就这么被曲仙君的诡辩说服了?
申少扬目瞪口呆。
曲仙君很满意。
“这样吧,你到时与同门斗法前,向对方介绍一下你的符箓。”其实这弹指千年间,曲砚浓极少成套正式地自创法术, 往往是何时需要了临时编一个,转眼就抛之脑后,这还是第一回像模像样地编撰。
她兴致忽然来了, “到时你就会成为五域第一个获得曲砚浓正式传承的人。”
就连卫芳衡和戚长羽也不过是她随手教两下,入室弟子都算不上的。
祝灵犀沉默一瞬。
“好。”她神色毅然,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会的。”
“斗法前自报家门有个好处。”曲砚浓随口胡说,“当对方不熟悉你的手段时,只能依靠你的介绍来推断你的法术,这就是一个机会。”
祝灵犀认真求教。
“比如说,咱们现在这套符箓叫做‘小八定金符’,对手从这个名字里推断出你的符箓是根据八卦推演的,一共有八式,每一枚都暗合一种卦象,那么当你用出八枚符箓后,就会觉得已经摸出了你的底牌。”
试想一下,当对手自觉已经摸清了你的底细,苦心琢磨出对策,试图针对你设下圈套的时候,你出其不意地掏出对方意料之外的真正底牌,冷冷一笑:没想到吧?我的八定金符还有第九定。
曲砚浓越想越乐不可□□场面,一定有意思极了。
“既然是八定金符,怎么会没有第九式?”她声若缥缈云影,漫然无定,又一锤定音,“没关系,再编一个。”
祝灵犀:“……”
到底哪来的奇奇怪怪的“规则”啊?
她想到同门们发觉她的“第九式”后会露出的古怪震惊表情,完全颠覆了多年的修行认知,将会多么的恍惚忡怔……
祝灵犀不由久久地沉默了。
所以、原来、怪不得,曲仙君以前真的是个魔修啊。
*
牧山晨露未干。
普通弟子在晨钟里三三两两动身,前往云台进行今日的早课,动作快的已收拾妥当,挑出心仪的位置坐定,动作慢的还拖拖拉拉,等到钟声渐杳,眼看将尽,这才着急忙慌地往云台赶,在乌泱泱的人影里见缝插针地寻空位,一不小心落到师长面前,整个早课都生无可恋。
比早课更早的是岵里青。
曙天窈冥,梢头的寒露摇摇颤颤,偶然落下一滴,敲响了一片春草。
山谷寂静,只有风来。
春草间已有人伫立。
“你来得倒是早。”公孙锦不咸不淡地开口,“不过擢选一个替补人选,值得你这么上心?”
约定的擢选时间与早课相同,距离开始还有大半个时辰,一个应选弟子都没来,英婸这个不必参选的正式岵里青倒是早早地来了。
到底是有多急?
英婸倚剑歪歪地站在山谷中。
作为一个剑修,她实在是很不讲究的那种,“上心,当然上心,难道你不上心?”
两人都是正式的岵里青,英婸提前来了,公孙锦不也与她仿佛?难道现在在这里苦等的人没有公孙锦自己?
都是劳碌命,谁也别笑谁。
公孙锦被挤兑回来,脸色微愠,却无法反驳,沉默了一瞬,“看来还真被你捞到了人选。”
没头没尾的,但她们都知道她在说什么。
英婸打哈哈,“不过是遇见一位合得来的朋友,久慕谒清都之名,想来碰碰运气。”
虽然英婸邀请了祝灵犀,认为后者确实有实力争一争岵里青的空缺,但让一个筑基修士力克诸多金丹毕竟是强人所难了,倘若祝灵犀没能成功也不过是正常结局。
怕就怕事情宣扬出去变了味,叫有心人把祝灵犀为了师门冒险一搏的举动说成是狂妄自大反被前辈吊打——这位小师妹因着“小符神”这个名号常年在风口浪尖上,已足够不易了。
事情要真是走到那一步,英婸这个做师姐的,还要不要良心了?
不如从一开始就把话说得宽缓些,留点余地。
公孙锦却不信。
以英婸的脾气岂会坐以待毙?倘若这人没找到足以一争的人选,怎么可能和现在一样老神在在?
“我等着看你们鸾谷的高才。”她冷淡而警惕。
山风带着雪顶的寒凉阵阵吹过草木,拂过春茵轻颤,草叶垂首,露出一尊尊经年不朽的沉默石像。
这巍峨宏大的山谷间,四面的石像静默不语,垂首凝望谷中人。
离早课尚有三刻钟,该来的多半都来了。
岵里青一共有八人,原本五人来自鸾谷,三人来自牧山,向来是鸾谷占上风,也符合鸾谷组建岵里青的本意。
空缺的那人是鸾谷弟子,倘若这个名额被牧山争了去,往后再想夺回来就难了。
“牧山参与擢选的弟子都在这里了。”公孙锦身后半步跟着三个玄黄道袍的金丹修士,显然以她为首。公孙锦目光一转,瞥了瞥英婸身后,“你推荐的人呢?”
英婸身后无人。
其余鸾谷岵里青倒也找来了几个朋友,但显然是临时凑数的,与公孙锦身后那三人一比,气度上便已矮了一截。
英婸没想到大家都来得这么早。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刻钟,人竟已基本来齐,只差祝灵犀一个——有时究竟约定了几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绝大多数人何时来齐,缺的那一两个人就算没迟到,也只能被算作迟了。
“不着急。”英婸神色从容,“我来催一催她,这可不是在鸾谷,做什么事都得讲求一个‘急’字,不然要叫人抛下的。”
这指桑骂槐的,谁能听不明白?
公孙锦正要呛回去,山谷里忽而传来一阵风。
很幽淡的清风。
满山草木清气拂面来,吹尽春草寒露,如仙阙缥缈风。
有人乘着这幽风,踩在春草上,压弯了柔软的青草,发出沙沙的响动,朝他们走来。
薄雾里,五道身影慢慢走近了。
公孙锦的目光在第一道身影出现的那一刻便凝固了。
她死死地盯着那道素白道袍的纤细高挑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