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我也是鸾谷弟子,想给鸾谷争光来着。”她很义正言辞地说着,“可惜了。”
祝灵犀默然无言。
曲仙君要是真想给鸾谷争光, 只要当场表明身份,一万个鸾谷岵里青加起来都没有她的光多。
英婸不知“檀潋”的身份,也面露遗憾,叹了口气, “檀师姐能进獬豸堂,必然是实力极出众,争个岵里青绝不在话下, 确实是太可惜。”
祝灵犀再默。
何止是“实力出众”,英师姐根本不知道这个她随口一句“实力出众”的分量。
“那就让祝师妹努力吧。”曲砚浓跟着英婸一起遗憾叹气,看向祝灵犀,“想来有曲仙君指点,祝师妹一定能技惊四座,脱颖而出。”
——可曲仙君并没有单独指点她?
曲砚浓的目光如轻云微雨,朝她那么细细地一点。
祝灵犀于无言中恍然。
有曲仙君的教导……曲仙君就在眼前。
*
牧山总是多雪。
山谷中其实四季如春,山巅却终年不化雪,永远是万山顶上一抹白,每座山都如是。
在银装素裹的雪顶间,一点暗黄如尘沙,自白雪里升起,卷起一道黄风,细沙飞扬,落在雪上如洒金。
公孙锦从风里踏出,黄风在她身后散去,她踩着细软的雪走进孤零零的小楼。
滚滚的热浪最先扑到她面前,然后才是那横在门里的巨大白铜鼎炉。
朱雀火无木而燃。
她就停在门口,没有向里走。
“这里太热了。”她说,“雪顶不该燃这样烈的火。”
公孙罗于鼎炉后望向她。
“那么我的伤怎么办?”他淡淡地问,没等她回答,又发问,“岵里青空出了一个位置?能拿下来吗?”
公孙锦透过白雾与他对视。
虽然是兄妹,但他们长得其实不太像,公孙罗太秀气,也太纤细,而公孙锦皮肤微黑,野性难驯,驾驭黄沙时,说她是自小在戈壁中长大的都有人信。
但公孙锦从没去过戈壁,她是牧山阁最正统的弟子,从出生起就在牧山。
“还有七天就是谒清都,就算是元婴修士从鸾谷过来也要十天,英婸能从哪里找来一个人顶上?”公孙锦沙哑的嗓音带点沙砾感,在屋内不紧不慢地荡开,别样讥讽,“如果拿不下,牧山门下尽是庸人,你这个代阁主不如自请退位。”
公孙罗习惯了她的夹枪带棒,直接忽略她的语气,“不能有‘如果’,必须要拿到,岵里青是鸾谷插下的钉子,我们要一根根把钉子拔去。”
一切都是为了牧山好。
公孙锦沉默下来。
“我知道你看不惯我和知梦斋的人打交道。”公孙罗用安抚的语气说,“但鸾谷势大,我们不借助外力,早晚要被鸾谷吞没。”
“牧山代代祖师立下的基业,费尽心思从鸾谷掌控下争取的独立,难道就这么毁在我们这一代?”公孙罗诘问,“我们有每一代祖师的神塑,我们是唯一坚持谒清都的上清宗遗脉,难道要任由鸾谷厚颜无耻地抢占,窃据正朔之称?”
当然不。
“没有谁比牧山更有资格自称上清宗正朔嫡传,我们这些做弟子的,难道不该光复祖师之志?我……”公孙罗苍白的脸伤泛起潮红,说到一半,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试图忍下,却半晌都不停。
公孙锦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朱雀火日日催发,你这伤还是没起色。”她缓缓地说,不无叹惋,“外物之用终归短暂渺小,你还是观想道心吧。”
这霜寒之伤是公孙罗修练时走火入魔引来的,缠绵至今已有数年,花大价钱从望舒域买来纯净不染、能涤荡心境的朱雀火,却没见公孙罗伤势好转。
她只见到兄长身上的寒霜一年比一年更重。
公孙罗却蓦然抬眸,目光如电,“我已弃置道心镜一年了。”
公孙锦一惊。
“此物来历诡异,不如不用。”公孙罗冷冷地说,“何况身在凡世间,哪里来的真清净?鸾谷势大,问鼎玄霖域,也用不着清净道心。”
“你这是自寻歧途。”公孙锦语气也变冷了。
公孙罗根本不理会这狠话。
“岵里青中要推一人出来执牛耳,我要你去做这个人。”他说。
做兄长的若要对付妹妹,总归多的是办法,公孙罗太擅长应付自己的妹妹,根本不接茬,总适时又随心所欲地拉出别的话题。
“不用你说,我也会去争。”公孙锦沙哑的声音带着火气。
“不止是要争,你一定要争到。”公孙罗强调。
又是这句话。
她拿什么来保证这个“一定”?
公孙锦终于忍无可忍,强压着火气,“你今天脑子清醒吗?只会说一句话了?”
做哥哥的依然态度冷静到不可思议。
“你的实力不错,但和英婸比还是差了点意思,现在争这个第一还是勉强了。”公孙罗用一种称斤论两的语调近乎冷漠地分析,“但这差距不算大,可以想办法弥补,我去问了知梦斋,可以在你体内刻下一个阵法,关键时刻能帮助你凝聚灵力,短暂爆发出两倍的实力。”
“这个阵法刻在经络间,有点危险,但我会亲自为你护法,不会让他们在你经络里做手脚。每次使用后,会有三个月的虚弱期,好在谒清都时并不需要你出手……”
“够了!”
公孙罗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到底怎么了?”公孙锦用匪夷所思的目光把他打量个遍,近乎毛骨悚然,然而以她的性格,只会以质问替代畏怯,“用这种邪门的办法?就为了一个岵里青队长,你走火入魔到脑袋里趁早说明白。”
她也知道公孙罗太擅长对付她,不想再看后者东拉西扯的模样,明明质问了,却根本不觉得自己能得到回答。
“你脑子清醒了再来和我说话。”她转身就走。
公孙罗忽然在她身后叹了口气。
“阿锦,曲仙君没有来,他们没在舰港见到她。”他的语气还是冷漠平静得过分,却莫名有种迟滞惨淡,“刚才我收到鸾谷传音,夏枕玉也不会来。”
公孙锦迈出门槛的脚步停在半空中。
“什么?”她愕然回头,“夏仙君不是早就定下要来?怎么又说不来了?”
夏枕玉是上清宗的化神仙君,而非鸾谷的化神仙君,即使牧山现在常常与鸾谷别苗头争高下,对夏枕玉这位化神祖师还是尊崇恭敬,而夏仙君的态度也总是各不相负,不偏袒任何一脉。
近年来鸾谷对牧山多有打压,牧山自然不甘为人掌控,有心借“谒清都”这个上古风俗大办一场,让八方修士见证牧山的声望和底蕴,特意提前数年邀请夏枕玉出席——这都是两三年前就定好的事,怎么会突然取消?
公孙罗平静如死灰,“还能为什么?八成又是鸾谷那群老不死说动了夏枕玉,让她在这关键时刻反悔,不让我们牧山势大。”
公孙锦仍不能相信。
“可是夏仙君一向不偏不倚,对谒清都也格外重视,之前也亲自来牧山拜祭过祖师神塑,怎么会轻易被说动?”她说,“就算是被鸾谷说动了不来,她也不会卡在谒清都前几天才说,必然是一早通知,如果真的是临时有人游说,她看时间太近,也根本不会听——夏仙君的品性你还不知道吗?她是真的厚道人。”
“我只相信真实发生的事。”公孙罗说,“夏枕玉不来,曲砚浓也未必会来——我现在怀疑曲仙君会来牧山的消息根本就是徐箜怀拿来骗人的,也许这也是鸾谷的阴谋。为的就是让我们自乱阵脚。”
公孙锦心怀犹疑,但她无从论证。
“阿锦,我们没得选,不能就此倒下,让鸾谷靠盘外招随意拿捏。”公孙罗在蒸腾的霜雾里定定看她,“没有什么公正,我们要赢。”
公孙锦一口气堵在胸口说不出话。
过了很久,她终于抬眸,隔着霜雾,眼里有野火,“你就这么肯定我赢不了英婸?”
“没有那个阵法,”她冷冷地说,“我也能赢。”
她大步越过门廊,消失在茫茫的白雪里。
公孙罗站在白铜鼎炉后,望着她的背影远去。
过了很久,他轻轻吐了口气。
“怎么就这么犟。”他淡淡地说,回过头,望向屋中隐秘的角落,“她不愿意,那阵法就算了——你上次说,有特别的办法对付英婸?”
隐秘的阴影忽然晃动了两下,转眼变成一个人影。
“公孙老板,令妹傲骨可嘉,改日必将振兴门庭啊。”人影笑呵呵地说,“对于这样的人才,我们肯定要想办法帮上一把。”
倘若公孙锦没走,必然会惊骇:
这狭窄的静室里,竟然还一直藏着第三个人。
“英婸确实是个硬点子,虽然还不如那些在金丹大圆满苦熬了多年的老东西,但也只是差了时间。她天赋实力都很强,不然也不可能在阆风之会摘下头名了。”神秘的第三人悠悠地说,“可惜她出身不正,成了阆风使也得不到重用,不然也不会来做岵里青了。”
公孙罗漠然望去,“你什么意思?”
第三人笑了,“公孙老板,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岵里青对你们牧山来说很重要,但对于家大业大的鸾谷来说,也不过就是到远离鸾谷的旁支办事当差,这可不是什么好去处。要是另一个上清宗弟子夺下了阆风使的头衔,根本不可能被派来这里。”
鸾谷对牧山的野望予以重视,出手弹压,但这不代表牧山能和鸾谷相提并论。
公孙罗神色冷漠而不耐。
这个时候便能看出他和公孙锦是一对兄妹,他打断那人,“我只要知道你的办法,对鸾谷的钩心斗角没有兴趣。”
第三人并不生气,被打断了也依旧不急不徐,“你没明白,这不是什么钩心斗角,我是在给你解释,英婸身上有个致命的弱点。”
*
曲砚浓歪在桌边,撑着下巴打量祝灵犀。
祝灵犀笔直地立在桌前,微微抿着唇,在曲砚浓的打量下不卑不亢。
“仙君,你打算怎么教祝灵犀?”申少扬很好奇,“她还没结丹,真的能打败金丹修士吗?”
“不容易。”曲砚浓没有一味说大话,很公正地说,“她很厉害,但对手也不会是庸才。”
申少扬不由担忧,“那怎么办?如果不能赢,她岂不是要丢脸了?”
曲砚浓敲敲桌面。
“修为差距没法抹去,只能靠法术。”她一锤定音,“你擅长符箓,还是用符箓吧,刚才对英婸提到‘九转晦冥坎符’,那就用这个。”
祝灵犀紧抿的唇微微松开些。
提起符箓,她那些紧张和担忧都被抛到脑后,一心一意只想自己将要学到厉害的符箓了。
“这一套符箓,一共八枚,合八卦。”曲砚浓说,“脱胎于上古魔门绝学‘八定金符’,变幻莫测,契合天道,威力无穷,不比你们上清宗的绝学差。”
“你若是能完全掌握这套符箓,当场晋升元婴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