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比试之地,在碧峡。”曲砚浓拿着那宝盒,望向刚赶到的三个应赛者。
山谷里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又变大了。
申少扬梗着脖子东看西看,“碧峡在哪?”
这人没常识也算是个常识了,富泱和祝灵犀悄声给他解释,“碧峡是曲仙君修魔时的宗门,曲仙君在彼证道,号称天下第一险关。”
两人脸上都带着点惊疑:这也太险了。
碧峡大名鼎鼎,流传千年,别说他们三个筑基修士了,金丹修士硬闯天魔峡,都只有尸骨无存的份。
曲砚浓不动如山。
“碧峡共分八段,其中最险是天魔峡,最弱的是弱水苦海。”从前碧峡弟子就是通过弱水苦海进入宗门的,沿途俱有人把守,如今自然是没有这必要的,少了这一关,登上碧峡的任务也没有那么难。
“你们三人的任务是登上碧峡,在最高峰上找到这个宝盒,打败看守宝盒的人,夺下宝盒的人将是这一届阆风之会的头名。”她把手里的宝盒托起,展示给三个小修士,“宝盒中装有一份五月霜,谁找到了它,谁就得到了它。”
山谷里声响只是微微扬起一点,但金座下却轰然炸开了锅。
有元婴修士忍不住发问,“仙君说的难道是……能稳固神魂,令散魂残魄重融灵体,重聚魂魄的五月霜?三圣药之一的五月霜?”
曲砚浓一笑,“是它。”
这下就连卫芳衡都露出惊讶之色。
“五月霜”这个名字对于小修士们来说有点陌生,但在元婴大修士这里却堪称如雷贯耳。
早在五域分定之前,天下间就有“三大圣药”的说法,说的是三种效用迥异的灵药,分别是碧峡的五月霜、上清宗的他山石、金鹏殿的一壶金。
那时有一句很有名的口诀:
捣玄霜造化为工,煮白石阴阳为炭,炼黄金天地为炉。
传说中,若能集齐这三种圣药,就能起死人、肉白骨,让残魂缺魄凝聚灵体,进而铸成躯体,不亚于是再世重生,全新的第二次生命。
虽然这都只是荒诞不经的传说,也从来没人真正凑齐过三种圣药来起死回生,但五月霜的效用摆在那里,一个阆风之会头名,需要用五月霜这种至宝做奖励吗?
这一刻,金座之下,人人肝颤,肚里说不清的泪:曲仙君财大气粗,别把这种宝物给个还没结丹的小修士啊,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仙君看看这金座之下,大家都很想要啊!
申少扬还在琢磨,灵识戒忽而滚烫如火。
“去把五月霜拿到手。”字字沉冷坚执。
“啊?”申少扬一愣,没回过神。
以他的经验,像他这样明明听清了却还痴头傻脑地愣怔重复,前辈是从来不会说第二遍的。
可这一次,前辈声音寒峭,每个字都坚逾金铁,字字铿锵,“拿到五月霜,我有用。”
乾坤冢冷寂无声。
卫朝荣神色沉冷。
他本不该提出这个要求的,更不该纵容自己的贪婪妄想,可一线游丝到手边,他却忍不住去握。
——要多少次钝学累功,才学得会放下妄想?
他没学会。
“去把五月霜拿到手。”妄念如荒草野火。
“拿到五月霜,我有用。”贪念成勒石镌字。
申少扬忍不住惊讶,这还是前辈第一次明确地提出要他去得到什么东西,“我一定努力。”
不过他也不能保证……富泱和祝灵犀还是挺强的,“前辈,万一我没能拿到头名,你能不能和曲仙君商量一下,分你一份五月霜?”
……这什么人啊?叫他帮忙,他反过来建议人自己想办法拿。
卫朝荣语调平平的,“怎么?不想帮我的忙?”
“那肯定不是。”申少扬赶紧否认。
“那就好好比。”卫朝荣淡淡地说,“不要让人知道你拿五月霜有用。”
申少扬一怔,“为什么?”
怎么还不可告人了呢?
卫朝荣不答。
曲砚浓知道灵识戒里有隐秘,也知道申少扬和魔修有关系,倘若再加上“迫切需要五月霜”这一条,只怕她立刻就要猜中申少扬和“魔主”有关联了。
猜中了,然后呢?
他怕她出手,更怕她不出手。
他妄念深重难以克制,却又想要她好好的。
“曲仙君身边那么多急着贴上去的,”申少扬嘟囔,“前辈你怎么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卫朝荣定定地笑了一下。
冥渊晦明不定,窈冥的光映照在他的眉目,无端显得神色目光幽森怪异,尽是执迷和冷然,可他开口,声音仍是沉冽平淡,好似还带点谑意,“你又知道我不急了?”
“眼看着她一个接一个地试别人?”他语气平静得诡异,甚至有几分冷冰冰的风趣,“我没有这样的情趣,我还是喜欢自己来。”
申少扬惊得下巴差点合不拢:原、原来前辈说起话来是这样的?
这么、这么……直接?
就这种漫不经心的口吻,举重若轻的语调,直截了当的风格,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啊?
原来曲仙君就喜欢这种类型啊?
第35章 碧峡水(一)
曲仙君还不知道自己喜欢的类型暴露了, 依然仙风道骨地接受各色注目,巍然不动。
自魔君檀问枢死后,碧峡的五月霜就消匿在红尘俗世的窥探中, 成了真正虚无缥缈的传说, 连卫芳衡都没见过。
“以五月霜为阆风之会的奖励, 是否过重了?”卫芳衡低声问。
曲砚浓却不在意。
她在知妄宫里翻箱倒柜,想找到自己从前留下的“后手”,最后什么也没翻出来,倒是翻到了这个宝盒, 也不知何年何月何日封存,只留个“五月霜”的黄纸贴在上面, 模模糊糊有点印象,好似是某次夜游阆风苑时留下的。
自阆风苑起始,就在阆风苑被送出,这缘份岂不是很妙?她便顺手拿上了。
道心劫若不能解, 留再多的宝物有何用?道心劫若能解,留再多的宝物又有何用?
就如那场雨, 下了也就下了。
谁知哪天她身死道销,就这么留了她生前最后一场雨。
“仙君一片慈心,我辈不能及。”戚长羽立在一旁轻声说。
他现在可老实了。
曲砚浓让他自行将镇冥关的缺口补上, 不许他调拨沧海阁的钱财,戚长羽就只能自掏腰包。他这些年从沧海阁里捞来的财富数目固然庞大,可放在镇冥关的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想要买下足够的镇石,就算是把戚长羽自己卖了也不够。
为了凑钱,他挨个找上曾经和他一起在镇石买卖中捞过好处的盟友和下属, 他自己怎么倾家荡产、折本卖出财物,就怎么磨那些人。他口才心智都不缺,光凭着他背负大过错却仍受仙君重用这件事,就给其他人描绘了一番危机后的美好未来。
靠着画饼充饥,他把从前的老关系都刮骨榨油,凑出了一大笔清静钞,去问四方盟购置镇石。
四方盟都是钻钱眼里的人精,哪能不知道镇冥关发生的大事?
戚长羽捧着大笔清静钞来买镇石,不仅没能得到四方盟修士笑脸相迎,反而被人家摆起谱来,奚落他“阁主不是看不上我们望舒域的镇石,只用山海域的镇石吗”——归根结底,就是看准了他没有退路,想要狠狠宰他一笔。
戚长羽这些日子受尽了这辈子没受过的气。
倘若他能保住沧海阁阁主的位置也就罢了,可他若没能保住位置,只怕从前那些“老朋友”都要扑上来把他咬成骨头架子。
他现在恨不得矮到曲砚浓金座下的尘土里去。
卫芳衡站在另一边撇嘴。
大祸临头知道卖乖了,早干什么去了?
曲砚浓却像是对戚长羽的加倍恭顺无知无觉,掂了两下手里的宝盒,确认三个小修士都看清楚了之后,微微抬手,向远方用力一掷——
那宝盒披着虹光,仿佛是方才那场流星骤雨里最后赶到的那一道,在万千瞩目中高飞向远,越过长空,融进远天。
再也看不清宝盒的踪迹,但每个人都知道它的下落。
往碧峡去!
“虽说弱水苦海是碧峡最平缓的一段,不过你们三人皆未结丹,终究太险。为保你们三人中至少有一人能登上碧峡,我有一件利器相助,藏在弱水苦海中。”曲砚浓缓缓说,“至于这一件利器的下落,只有一句提示——”
“将头临白刃,犹如斩春风。”
申少扬的脸色一下子就苦了。
他最不擅长解谜,上次那个“第三次余霞散绮”就狠狠坑了他一把,这次仙君亲自出题,又是一听就没头绪。
自己解不出谜题倒不要紧,怕的是对手都解出来了。申少扬偷眼望向身侧,指望从祝灵犀或富泱的脸上找到同他一样的茫然。
左看看,祝灵犀神色严正端肃。
右看看,富泱挑着眉毛,目光相对,还奉送一个轻快的微笑。
申少扬笑不出来。
可恶,这俩人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啊?
他的身上还背负着前辈和曲仙君的未来呢!
富泱的目光在他面具上打了个转,转头就传音给祝灵犀,“赌不赌,待会他肯定忍不住问我们有没有解出谜底。”
祝灵犀原本从不搞这种小动作,站得比谁都板正,收到传音就皱眉,余光瞥申少扬一眼,恰望见后者乱转的眼珠,面具都遮不住他的迷茫。
也不知道申少扬这人究竟是怎么修练到这个地步的,明明是个散修,却一点城府也没有,这种时候大家都不动声色,谁会把心绪表现出来给别人读?
她一瞥之下就收回了目光,自觉和富泱没有熟到要在一大堆前辈乃至仙君面前搞小动作。
台上,元婴裁夺官请示后起身,声震山谷,“周天宝鉴,开!”
骤然华光涌动,从谷底迸发而出,直冲云霄。
一面山河宝镜跨山遮云,横架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