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修为高深受人景仰, 她是真给大家分好处欸。
“怪不得人家是仙君呢。”人群里便有人由衷地嚷嚷起来,“大方, 气派,这样的格局,怎么是那些修为稍高便眼高于顶的老抠能比的?”
这话便引起许多含蓄的认同,“可不是么?这样大方, 该她是仙君。”
仙君,绝世大好人哪!
好雨下了一刻钟。
绝世大好人已坐上了金座。
“修为稍高便眼高于顶的老抠”们低眉顺眼地坐在金座下, 七嘴八舌地夸赞这场好雨:道法精微、神通难测、博施济众。
仙君,大好人啊!
“仙君神通道法精妙,虽则出乎我等想象, 但细究起来,也是早知的事。”有人说,“最难得的是仙君一片普渡众生的心意与格局,我等凡俗, 当真是从来未曾想过。如此看,我辈拍马何及?”
“万里无云,是天不作美;无云而雨, 是仙君慈心。所谓天道无情人有情,天不作美人作美,秉道而行道,当真万古第一风流人物。”
还有高手。
胡天蓼坐在金座下,两耳朵塞满了四面八方的好话,头晕目眩:这漫山遍野千丈高低,竟然没一个不是马屁精!
要他来说,曲砚浓天降甘霖确实是干了件大好事,但这群人嘴里能挂条冥渊,马屁吹得也太过了,没点大修士的自尊。
堂堂仙门,怎弄成了个魔门风气。
“我说,仙君已然垂范,我辈何不效法?”胡天蓼硬着头皮开口,他自以为已经把语气酝酿得很自然了,实际开口却还是僵硬得像是找茬,“仙君降甘霖普渡一方,我辈不能及,但有片云滴雨,也算没有白奉承。”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震惊!
胡天蓼的想法很简单:眼下这群人嘴上热闹,却没一个愿意动手的,他道破这一点,群鸟自然成了哑巴,看谁还好意思再拍马屁。
旁人成了哑巴,却拿震惊不善的目光瞪他:这人疯了吧?
大家一起拍点不要本钱的马屁,彼此心里都舒服了,这不好吗?你想要独占鳌头,拍个大的,你就自己出钱出力啊,干嘛要扯上所有人?
这下可好了,曲仙君就在上首坐着,谁还敢装聋作哑?
可恨,以前真是没看出来,这胡天蓼竟是这样一个损人利己的大大大马屁精!
苍天呐,哪个好人出来说句话给大家解个围呀,曲仙君还在上头虎视眈眈呢。大家只是来看个热闹,不想出血啊。
长久的沉默。
“胡道友的想法固然很好,但却有些不妥。”正义之士站了出来。
期待的目光隐晦地挪过去,都变错愕。
“正义之士”居然是戚长羽,他站在金座下首,无视炯炯的注目,侃侃而谈,“仙君方才无云而雨,神通精妙,旁人有心效法,奈何力所不能,学也学不成个样子。纵有片云滴雨,能惠及几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终究是不妥。”
众人微松一口气——这人虽然也可恼,但这次到底是说了句有用的人话。
“不如自仙君以下,每人出一份与自己境界相配的灵物,不拘是符箓、丹药、灵材,或者一卷修练心得、法术概要,就在此处抛下,有缘者自得之。”
刚松下的那口气又呛回去了。
这俩马屁精是一伙的!
一时间多少人眼含热泪:他俩人在曲仙君面前露脸卖乖装好人,叫大家一起掏钱,该死的马屁精……早知今日就不来凑热闹了。
曲砚浓靠在金座上。
“行了。”她终于开口。
人人齐望她。
她倚靠在金座上,衣摆长长垂下金阶,支起的手托着半张脸,在耀目天光里辨不清她神色,于是她也仿佛变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的遥远符号。
“有钱出钱,没钱出嘴,攀比什么?”她一锤定音。
没有什么声音能比她的话更好听了!
金座下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这次无论愿出风头的,还是沉默寡言的,都由衷地夸赞:“仙君圣明。”
曲仙君,好人啊!
淳于纯冷眼看了半天,终于开口,“既然如此,我便出一面自己祭炼的阵旗,品质倒不算很高,勉强够刚凝婴的元婴修饰用罢了,算是抛砖引玉吧。”
戚长羽蓦地看过去——他一番铺垫,竟叫她抢了先。
淳于纯看准就出手,哪管戚长羽怎么想,她从乾坤袋里取出阵旗,大大方方地请诸位道友品鉴评判一番,就把那阵旗朝远处翩然一掷。
灵光包裹着阵旗,在长空中划出一道白线,引起山下人潮注目。
淳于纯开口,灵气包裹着她的声音,传遍山野,“晶塔淳于纯,愿效曲仙君高义,相赠阵旗一面,有缘者自得之。”
阵旗落在人群里,引起一阵嘈杂惊呼,转眼漫山遍野都是议论,悉悉索索的提着“曲仙君”和“淳于纯”之类的话。
既尊重了曲仙君,又提了自己的名字,这风头是出大了。
一时间,原先什么也不想出的人,竟也有些心动了。
戚长羽却沉下脸,无意识地伸手,握住掩在袖中的玉石,触手冰凉,方孔圆形,赫然是一枚方孔玉钱,他却无所觉,只是阴森森地想着——分明是他顶着众人侧目提的建议,却叫淳于纯摘了桃子。
“戚阁主,您打算拿出什么好东西?”有人问他。
戚长羽敛起心神,又露出清爽的微笑。
他收回手,又忘了袖子里有什么。
金座上,曲砚浓长久地凝望他。
*
申少扬三人正从山脚往上走。
他们原本早该上山的,但曲仙君一来,天降甘霖,山脚下一片轰动,就连阆风苑和沧海阁的修士都忙着多沾几滴雨露,他们三个被困在原地,寸步难行,直到这场雨下完,才慢慢地挪了出去。
“不急。”富泱一左一右牵住申少扬和祝灵犀的袖子,很镇定,“咱们三个应赛者都迟了,那就不算迟。”
这话有效缓解了另两人的焦躁,申少扬松口气,“幸好咱们三个在一起,没有哪个先跑了。”
先跑?那也得跑得掉。
富泱牵着两人袖口,笑而不语。
“仙君真是阔气。”申少扬匆匆回望山脚,想起方才那场雨,忍不住说,“那样一场大雨,汇聚起来,足够一方灵泉流十年吧?”
多少宗门把灵泉当宝贝严防死守着,恨不得一滴都不流给外人,曲仙君却挥一挥衣袖,全洒给素不相识的路人了。
方才被堵在人群中出不来,三人狠狠收集了一波雨水,自觉这场比试就算输了,也属实大赚特赚。
“不止是大方,更是神通精微。”祝灵犀纠正,“都说化神修士有变沧海为桑田的神通,今日才窥见一斑。”
曲仙君能在须臾之间凭空降下甘霖,想必开辟一方新灵泉也不在话下,祝灵犀想得更深一些——眼前这享誉五域的福地阆风苑,究竟有几分是造物天然?
……该不会全是曲仙君神通硬造吧?
祝灵犀想到这里,忍不住又说,“可惜……”
可惜这样的福地不能造上千八百个,让五域的修士全都有处可去。
远天上“咻咻”的声响,由远及近,经过他们头顶的时候,好似要当场炸开一般,将她剩下的半句话截住了。
三人一起抬头。
头顶一道灵光划破长空,早已掠过他们,向更远处飞去。灵光过处,人皆抬首,无数张迥异的面孔齐齐追着那道灵光转动,直到在人群最密集处遥遥落下,迸开一道隆隆而威严的声音:
“晶塔淳于纯,愿效曲仙君高义,相赠阵旗一面,有缘者自得之。”
山谷里一刹那极安静。
下一瞬,仿佛冷水滴进了油锅,整个山谷沸滚了起来。嗡嗡的议论、惊呼声从四面八方卷来,极远处仿佛有那么一两声狂喜的呼喊,但也只是徒劳地淹没在这狂躁的声浪里。
三人都是一顿。
“不好。”祝灵犀反手攥住富泱的袖子,向山上狂奔。
富泱被她攥着衣袖,他又捻着申少扬的衣袖,一个拖一个,跌跌撞撞,似葫芦串般跟着她往前窜,身后申少扬还全然不解,“怎么了?”
元婴修士送机缘,这是好事呀?怎么就不好了?
祝灵犀和富泱都不语,谁也没空搭理他,只一味地扯着他往前跑。
还没跑出多远,远天又是一声“咻咻”。
申少扬被两个朋友拖着走,脚下不停,头却抬了起来,恰望见第二道灵光从他们头顶飞过,除了色泽之外,与先前那一道灵光别无二致。
“散修邢某,愿效曲仙君高义,相赠耦合丹一枚,有缘者自得之。”
人潮轰动。
整个山谷都在声浪里发颤。
然而这并不是终结。
邢前辈的声音刚散去,长空中忽而同时出现三道灵光,一同向山谷飞来。
“桃山吕某,愿效仙君高义……”
“南溪宗路某,愿效……”
“散修魏某……”
三声一起炸响,如一道霹雳,炸得山谷隆隆,人人驻足仰首,谁也不敢争抢,却个个瞪大眼睛,只盼那灵光“嘭”一下砸在自己的怀里。
“我去!”申少扬跳起来,大家都不走了,岂不是又要像刚才一样堵个水泄不通了?他这才懂祝灵犀和富泱的意思,两条腿恨不得蹬成风火轮,一个劲地催促,“快走快走。”
头顶,霹雳流星不绝,一声接着一声响,恰似又下了一场连绵不绝的雨,每一声都有名有姓,每一个名字背后都藏着一个普通修士一生难望项背的大修士,每一道灵光都隐藏着一生难求的机缘。
许多修士仰头仰得脖子酸胀,却犹然不愿换个姿势,生怕漏了哪一道灵光,错过哪一个需要用一生来追赶的机缘。
隆隆不绝的名姓宣告里,像是无数人一起做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在这场梦的尽头,曲砚浓遥遥俯望。
“今日群贤解囊,已然盛极。”千里同声,似近似远,仿佛她正在耳语,又仿佛金钟玉磬,“为酬诸君慷慨,我再添一物。”
山谷里的声潮渐渐变弱了,只剩悉悉索索的嗡鸣细语。
曲砚浓偏过头,卫芳衡适时地递来一个宝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