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是明白人?”皮包骨修士反驳,“宗主和曲仙君难道能想不到?她们必然有安排的。”
“有安排?什么安排?”叆叇修士追问。
皮包骨修士自然答不上来,“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不知道,装什么蒜?”叆叇修士不屑。
皮包骨修士大为恼火,“我要是知道,我还跟你分在一块?”
两人大吵起来,一开始还留意着传音,后来吵得忘情了,恨不得所有人都听见对方有多离谱,于是一句也不传音,吵得整个骫骳硐嗡嗡作响,一小半同门凑在边上看热闹,还有一小半同门半真半假地劝架,越劝,吵得反而越激烈了。
三个被笑眯眯盯住的“有缘人”稍稍松了口气。
“没想到,就连上清宗的元婴前辈们,也会为这些小事争吵。”那个金丹抹了抹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轻声细语,“我还以为元婴前辈们不会吵架的。”
“这算什么?”不管什么金丹元婴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同样被上清宗盯住的元婴修士摆摆手,不以为然,“甭管修为多高,也都是血肉之躯,都是凡人,我还见过为了一块饼子大打出手的元婴呢。”
另一个被盯住的元婴修士也点头,“这世上莫名其妙的人多了去,和修为没关系,好些人看起来有个人样,实际上奇形怪状的,你都想象不到。”
“居然是这样。”金丹修士仿佛幻灭了一般神情恍惚。
“年轻人,你见过的人还是太少了。”两个元婴修士摇头,“世上绝大多数修士都是稀奇古怪的,你看这些上清宗的人,名门大派、仙门圣地出身,够有仙气了吧?够正统了吧?够注重道心修行了吧?也一样是普通人。”
“往后行走五域啊,可不要信了什么名头,要多长点心眼。”
金丹修士唇角翘起,露出和易腼腆的微笑。
一枚方孔玉钱在他袖中摇摇晃晃。
“多谢两位前辈提点。”檀问枢温良无害地说。
第156章 黄沙三覆(十三)
自离开第十层后, 一切事情都比檀问枢最初预想的节奏更快一点。
不是指曲砚浓和季颂危的对峙。
这是檀问枢意料之中的事,倘若这事没发生,他才要意外。
但曲砚浓不单来了, 还带着上清宗的人一起来了, 浩浩荡荡百来个元婴修士, 别说拍卖场里没人敢大声说话,就连檀问枢自己都眼皮直跳。
在檀问枢还是碧峡魔君的时候,数遍仙魔两域,从未见过谁家能有这么多元婴修士, 一家宗门若能有十来个元婴修士,便足够闯出点名头了。
百来个?还只是其中一部分人?
放在千年前, 配上一个化神修士,就足以扫平仙魔两域了。
一千年,世易时移。
没有仙魔对峙,纵然仍有生死之争, 整个五域也比从前太平安宁了太多,原本那些会在仙魔之争中过早死去的人活了下来, 有了更高的修为,他们固然可能不如千年前的人狠辣强横,但至少是活着的。
五域的元婴修士比千年前多了很多, 然而他们平时不会凑在一起,因此檀问枢和其他人一样,直到此时才感受到世易时移的震撼。
人间新世,早换了乾坤。
檀问枢正是从那一刻起, 隐约感到烦躁的。
“道友啊,你们结伴进三覆沙漠,是在追查什么人吗?”方才“提点”檀问枢的元婴修士没忍住, 向上清宗的修士们打探起来,“呵呵,我是想说,像这样的骫骳硐,三覆沙漠里还有两个,怕你们漏了。”
只要不是敌人,上清宗的修士们还是很和气的,毕竟在他们成行前,宗主就特意强调过,此行只为报仇扬威,绝不能对路人耀武扬威。
倘若有人敢仗势欺人,败坏上清宗的名声,也不必等到回鸾谷了,此行亦有獬豸堂修士,就地急办,从严处置。
“是这么回事。”被问到的上清宗修士也不藏掖,“有个山海断流前的老魔头,没死干净,被知梦斋豢养着,到处作乱,不仅杀人放火,还喜欢引来虚空裂缝,走到哪,哪就空间崩塌,寸草不生,我们就是来抓他的。”
打探消息的修士吓一跳,虽说她早就猜到,能让上清宗摆出这么大阵仗的人,必不好惹,但也没想到是这种魔头啊?
“专门引来虚空裂缝?那他自己还能活?”她难以置信。
“毕竟是山海断流前的老魔头了,就跟耗子似的,杀也杀不干净。”上清宗修士耸了耸肩,“你们可要小心一点,听说这个老魔头没有身体,专门抢别人的身体,这具身体玩坏了,他就立刻换个人。”
这什么人啊?你要只是个手段狠辣、胆大妄为的凶徒,大家就算知道了你的事,也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来惹你。可你不仅引来虚空裂缝,还抢别人的身体,这也太过分了!
危及每一个人,不得不防。
打探消息的元婴修士怒不可遏,“魔修真是丧尽天良!难怪被灭。”
檀问枢唇角微微含笑听着。
“多亏了曲仙君啊。”他煞有介事地点着头,“要不然魔门还在呢。”
上清宗修士目光扫过他们的脸,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正常。
“道友,你就放心吧,我常在三覆沙漠里混,倘若发现这么个人,一定告诉你们。”打探消息的元婴修士殷勤地说,“你们不会放过他的吧?”
“自然不会。”上清宗修士正色说。
檀问枢和打探消息的元婴修士一起释然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狂风在沙漠中横行无忌,狂乱的风沙吹过骫骳硐,像是触碰到了一场海市蜃楼,什么也不曾摧毁,只有带着黄沙燥热气息的风隐约钻了进来,在骫骳硐的顶空发出嘶嘶的巨响,仿佛有千万条巨蛇盘踞在他们的头顶,嘶嘶吐着蛇信。
只听这嘶嘶的风声,便足以让一些胆小的修士腿软。
上清宗的元婴修士们不再吵了。
骫骳硐里人声渐轻,风声渐响,在狂暴无常的天地间寻得一隅容身之地,身边还有不少人壮胆,可怖中又带了点聊胜于无的安宁。
“听说三覆沙漠里藏了个大魔头的老巢。”嘶鸣的风声里,有人声响起。
目光都汇聚了过去。
檀问枢非常精妙地缩了缩脑袋,活灵活现地模仿了一个身处众多元婴修士之中的金丹修士,紧张、惶乱,但又觉得自己撞上了机缘,急于展现自己的价值,“我就是听说了这件事才来碰碰运气的,就是没想到三覆沙漠居然这么危险。”
“什么大魔头?”敖师姐问。
她十分敏锐——不会是檀问枢的吧?
“不知道。”檀问枢似模似样地摇头,“好像是什么金鹏殿的别址。我打听过这个金鹏殿,在千年前还是有点名气的。据说……知梦斋就一直在找这个别址。”
知梦斋。
敖师姐定定看他。
“小友,你倒是大方得很,这么珍贵的消息也愿意告诉我们啊?”她和蔼微笑。
檀问枢状似腼腆地低下头。
“晚辈自然也有点私心,眼看着自己的实力不足以在三覆沙漠久留,却也不甘心就这么空手而归。”他吞吞吐吐地说,“倘若、倘若还有旁人感兴趣,各取所需,那就再好不过。”
原来是想换点好处。
敖师姐不置可否,“你细说来,倘若可信,有这么多同门在场,我自不会坑了你,跌自己的面子。”
檀问枢不必演便已眼前一亮。
当然不是为了好处,他早就想找机会把季颂危的老底抖出来了。
几年前他就暗中抖露给了四方盟的大长老、季颂危曾经的挚友蒋兰时,谁知蒋兰时得了消息,却没深究,只信了表面上的东西,同季颂危吵了一架便算了。
檀问枢想到此处就觉无语。
他哪能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这么好糊弄啊?就算蒋兰时是靠义气而非脑子成名的,能混到四方盟第二号人物,也不能是个傻子吧?
怎么季颂危随随便便一糊弄,蒋兰时生个气、绝个交就完事了?
难道不该顺藤摸瓜查到底,然后发现昔日挚友面目全非、利欲熏心,一怒之下把事情抖露得人尽皆知,让季颂危不得不亲手灭口,几年后事情隐约传到曲砚浓的耳朵里,让季颂危焦头烂额吗?
再不济,蒋兰时也该愤然离开四方盟,另起炉灶,拉起一支不弱的势力,与季颂危势不两立,让季颂危焦头烂额,最后一怒之下对昔日挚友痛下杀手。
檀问枢是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一怒之下,只是宣布绝交,平常还兢兢业业地在反目成仇的挚友手下干活?
幸好蒋兰时不是他的徒弟,否则他早早就清理门户了。
他的门下,绝不容蠢货。
檀问枢根本不必打腹稿,便已想好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抖露讯息,然而还没等到他开口,骫骳硐里的声音忽然嘈杂了起来。
有人穿越沙暴,闯进了骫骳硐,而且人数还不少。
敖师姐微感惊讶,却还算平静。
“是何方道友?有缘相会,不如一见?”她一边示意同门过去查探,一边高声说。
闯入者已走近了,与上清宗狭路相逢,双方俱是一怔。
上清宗这边小几十人,全是元婴修士,一点没遮掩面目身份,闯入者那一方七八个人,每个都一身黑衣,纱笠遮面,藏头露尾,偏偏也都是元婴修士。
七八个元婴修士同行,这已算极强势的队伍了,偏偏遇上了上清宗。
两厢人数一对比,便叫人头皮发麻。
黑衣纱笠那一方的领头者足足沉默了半晌才开口。
“我们与你们并无冲突。”嘶哑不明的声音从纱笠下传来,“我要找个人,这人与知梦斋也有关系,绝对是你们的敌人。我只需要问他几个问题,问完还可以把那人交给你们。”
敖师姐立刻反应过来——这人先前一定也在知梦斋!
上清宗修士们进入三覆沙漠不过两个多时辰,而从他们现身知梦斋砸场子距今也没满四个时辰,上清宗与知梦斋有仇的消息不可能这么快传进三覆沙漠里,只有当时就在拍卖会上的人能一眼识别出他们的身份,说出这番话。
“这倒是巧了,我们也是来找人的。”敖师姐没有全信对方的话,和气地说,“道友可有对方的踪迹了?”
“有。”
黑衣纱笠的领头人用那嘶哑难听的声音斩钉截铁地,“那人就在这个骫骳硐里!”
上清宗修士们悚然一惊,齐齐望向角落里的三个陌生修士——
两个元婴修士在无数凛然的目光里噤若寒蝉,动也不敢动,格外老实。
“那个金丹修士呢?”敖师姐眉头立起。
“不、不知道啊。”其中一个元婴修士颤颤巍巍地说,“没留意。”
刚才他忙着看双方对峙,谁去留意身边的金丹修士啊?
谁能想到,一个金丹修士,居然能悄无声息地从一大群元婴修士眼皮子底下溜走啊?
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人是属老鼠的吗?”元婴修士怒声。
黑衣纱笠的人却没有失望,甚至没追问逃走之人的面目,似乎根本不必核对那个逃走的人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原地休整,沙暴结束后再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