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曲仙君看起来,一点也不关心檀问枢的下落?
说到檀问枢有后手、狡兔三窟,曲仙君竟也如此事不关己?
她真的不怕檀问枢跑了吗?
曲砚浓神情安然。
“正好,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她不再关心檀问枢,转而问上清宗宗主,“季颂危说他四百年前去过上清宗,你对这事有没有印象?”
上清宗宗主微微诧异。
“四百多年前,季颂危确实来过鸾谷。”她不假思索地点头。
居然还真有这么一件事。
曲砚浓谈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
起码季颂危用心编了个谎话。
“他来做什么?”她问。
上清宗宗主犹豫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究竟和夏祖师聊了什么。”两位化神修士对话,自然无需向她报备,“那时我还不是宗主。”
但上清宗宗主对那次会面很有印象,“季颂危向本宗求购了一门秘术,付出了许多宝物,当时是我负责入库。”
曲砚浓挑眉。
这个答案,她先前并未猜到。
季颂危向上清宗求购秘术?
有什么秘术是一个化神修士在别处找不到替代,必须花费巨大代价向上清宗求购的?
“什么秘术?”她不由追问。
第155章 黄沙三覆(十二)
上清宗宗主摇了摇头。
“夏祖师并未调取藏书阁里的典籍, 我们也不知道是哪一门秘术。”她想了想说,“但以夏长老的性情,她绝不会违反宗门规定, 给出不该给的东西。”
夏枕玉的性格, 但凡认识她的人都是清楚的, 她心里把上清宗的利益看得比她自己的利益更重,上清宗的未来胜过她自己的未来。
否则她也不会为了守护上清宗而蹉跎千年,陨落在道心劫下了。
曲砚浓思忖着。
夏枕玉换给季颂危的秘术,要么是偏门法术, 要么就是鸡肋之术,甚至可能两者兼有。
但什么样的偏门或鸡肋之术, 能让季颂危大费周章地求取?
四方盟财源通五域,什么样的法术是其他地方都找不着,只能求诸上清宗的?
曲砚浓隐有灵光,但只是一瞬, 没能抓住。
再苦寻,便难觅踪迹了。
再者, 季颂危换取的秘术未必就与他的秘密有关,一个人的寿命若有千余年,他一生中大费周章的次数就会很多, 未必件件有关联。
既然季颂危很着急,那她就再推他一把。
驼车外风沙猎猎,一阵长风自天尽头漫卷而来,掀起一片沙浪, 沙砾噼里啪啦地打在驼车顶上,如同一阵不期而至的暴雨。
一小撮黄沙从窗口挤进了驼车内,落在申少扬的手边。
燥热沉闷的风沙气息悄无声息地填满这架驼车, 到了这一刻,才让人忽而生出人在戈壁瀚海的实感。
“沙暴马上就要来了,不会超过一刻钟!”富四哥神情微微紧绷,但当他目光触及那道清风流云般淡然无谓的身影时,又稍稍松了口气——在这位的面前,什么沙暴都只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天象吧?
曲砚浓视线越过倒卷的黄沙。
茫茫沙海中,只有飞舞的沙砾,已看不见其余驼车的踪迹了。
瀚海苍茫,身下的驼车也渺小如微尘,在狂风中不知去路。
“北面是不是有个骫骳硐?”曲砚浓问。
富四哥一怔。
“是。”他还以为像曲仙君没看过三覆沙漠的堪舆图呢。
原来曲仙君行事这样谨慎?五域对她来说分明已不存在任何威胁,她居然还会提前研究三覆沙漠的地形?
曲砚浓语调疏淡,“那倒没看过。”
可她若是没看过三覆沙漠的堪舆图,又是怎么能准确说出骫骳硐的方位呢?
富四哥满怀不解,但他在三覆沙漠干了这么多年,早有了不追问的觉悟。
他只是个做中人的,迎八方来客,客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听。问太多,那是砸自己的饭碗;知道得太多,那就是嫌自己命长了。
一千年,曲砚浓遇到的人总是这样贴心。
再不贴心的人到了她的面前,也突然学会了分寸。
“往北去吧。”曲砚浓说,“不用着急赶路,撞上了风沙也无妨。”
这是要在沙暴里行路啊?
富四哥心里发颤,他在三覆沙漠待了这么多年,别说顶着沙暴赶路了,就连周围的风急一点,他都得考虑躲一躲。
要不是他这样谨慎,哪能在三覆沙漠平平安安地混这么久?
“您放心。”心慌归心慌,富四哥应声却四平八稳的,“我在三覆沙漠混了这么多年,最大的优点就是稳,就算是沙暴来了,我也一样驾车。”
反正曲仙君就在车上,他怕什么?
不就是驾驼车吗?只要有仙君兜着,他不管不顾往死里驾车不就行了?
这次出去后,他就是曲仙君亲点的人,三覆沙漠这一片有谁能比得上这个名头?
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要是错过了,他有几辈子可后悔的?
富四哥一边稳稳地操纵着驼车,一边在心里哼哼——富泱那家伙,在四方盟倒是混得挺好,代销魁首?把他们其他几个都比下去了。等这次事了,他也能借着给曲仙君驾车的名号混出个名堂,定不叫富泱专美于前。
申少扬靠在窗边,用手拈起几粒沙砾。
驼车外的风沙越演越烈,几乎遮天蔽日,将目光所及之处都蒙上了黑影。
虽说在进入三覆沙漠之前,他就听说了这里的沙暴凶险无常,但申少扬绝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能直面沙暴了。
他在心里算了算,他们进入三覆沙漠有多久?
——两个时辰。
仅仅只是两个时辰,就遇上了沙暴,而且看富四哥的反应,这在三覆沙漠里是很普通的事。
“二十多年前,这个地方还是一片绿原?”他喃喃地说。
茫茫的黑影之外,飓风卷起黄沙,形成一条横跨长天的长蛇,俯瞰瀚海,四野隐有龙虎狂吟般的巨响,整个驼车似乎都在晃动。
沙暴,来了。
在黄沙形成的巨蛇开口吞噬前,上清宗的其中一路修士堪堪躲进了一处骫骳硐。
“我也算是开眼了。”有个戴着叆叇的健壮修士刚闯进骫骳硐,气还没喘匀,便哇啦啦地开口了,“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可真是凶险。你们看见刚才那条蛇了吗?好家伙,都生出点灵智了,果然闭门修行不如出门游历,我从前可没见过这种东西。”
整个骫骳硐里都回荡着她中气十足的洪亮声音。
“那就是三覆沙漠中特有的精怪,瀚海魑。”站在她边上的同门瘦得皮包骨,活像一根奇形怪状的棍子,被她的大嗓门吵得一个劲皱眉,“秉风沙之气而生,稍具灵智,与妖兽无异,沙暴起而瀚海魑生,沙暴灭而瀚海魑散——我们刚进三覆沙漠的时候,我就说过,你是不是又没听?”
“这玩意听了有啥用。”戴叆叇的健壮修士不耐烦地摆手,“我们都跟着你走,你知道就行了。”
皮包骨修士一张嘴就要讥讽她,然而话还没开口,就被人截住了。
“秦师妹,吕师弟,你们俩总算是赶上了。”一个头戴方帽的老年女修笑呵呵地从远处走近,“我们还担心你们撞进沙暴里呢。”
“敖师姐。”两修士顿时止了口角,老老实实地应声。
然而口角虽停,两人的眼神相对,还冒着火星子。
“这个骫骳硐还挺大的。”敖师姐只当没看见两人的眼神厮杀,慈祥地说,“我们已探索了一遍,算出了还算安全的硐子,你们来得正好,咱们一起过去吧。”
叆叇修士和皮包骨修士从命。
进入三覆沙漠的修士有大几十个,被上清宗宗主分成了三队,沙暴当前,每一队各去一处骫骳硐避难,既是躲避沙暴,也是趁此机会守株待兔,只等檀问枢自投罗网。
有人的地方就有冲突,人越多,冲突只会越多。
上清宗家大业大,光是鸾谷的元婴修士就有好几百人,同门相聚,不止有欢声笑语,也不止有横眉冷对,还可能有你死我活的情况。
上清宗宗主分出这三队,绝不是随意为之。
彼此有生死大仇、有你没我的,绝不能放在一个队里;彼此仇虽不深,但有师门世仇或道法争论的,绝不能放在一个队里;彼此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但性情作风极端,聚在一起容易酿成大祸的,绝不能放在一个队里。
能勉强满足这三条已算不错,至于同一队里的修士性情是否合得来,会否龙争虎斗针锋相对,上清宗宗主实在是顾虑不上来了。
叆叇修士和皮包骨修士就是性情、经历、道法样样合不来,偏偏被分在了同一队里,没说两句就能吵得不可开交,其他同门都习惯了。
敖师姐阅历最深,同队都服她,叆叇修士和皮包骨修士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只好没话找话,“檀问枢在这里吗?”
“骫骳硐里倒是有三个躲沙暴的修士,但我们一时也分不出他们是不是檀问枢。”敖师姐耐心地说,“其他同门正在探底呢,反正离沙暴结束还早着,不着急。”
上清宗这些修士一进骫骳硐就四处勘察,除了测算硐子是否安全,也将骫骳硐里其他的修士都“请”了出来,名义很好听——相逢有缘,上清宗算出了最安全的硐子,请道友过去聚一聚。
三位“有缘人”都很好说话地跟着来了。
不好说话也不行。
——他们那么多人呢!
叆叇修士和皮包骨修士跟着敖师姐走进硐子的时候,很容易就分辨出了那三位“有缘人”。
一个金丹,两个元婴,三人都被上清宗的元婴修士拱在中心,对着一排笑眯眯的脸,不知所措。
“感觉都不像啊。”叆叇修士喃喃。
“你又知道了?”皮包骨修士习惯性地讥讽她一句,却没多说,盖因他的感觉和叆叇修士其实是一样的。
“你说,这三覆沙漠里,会不会有第四个骫骳硐啊?”叆叇修士突发奇想,“万一檀问枢藏在某个谁也不知道的骫骳硐里,我们可怎么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