桎梏谢昀卿的家丁已然散开,但他仍站在原地,指甲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与屋檐上的红灯笼交相呼应。
他抬起血淋淋的手,紧紧握住胸口处的碎玉项链。
这是母亲的陪嫁玉佩制成的,她将这块玉佩分成三份,自己留一份,剩余的则分给姐弟俩。
传说这枚玉佩可以保平安,母亲希望他们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
母亲说:“无论未来身在何处,有这枚玉佩在,便当我们从未分离。”
如今,他攥着这枚碎玉,泣不成声。
沈闻霁看着他颤抖的身影,扑过去想要抱住他,双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摸到一片虚无。
她忽然明白,这里的情景,是发生过的既定事实,是无法回溯的惨剧。
而她,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没有能力阻止,也做不了任何改变。
血雾再现,场景骤变。
寒冬凛冽,白雪皑皑,谢府后院的药味浓得呛人。
沈闻霁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看见屋内煤炭稀少,谢夫人裹着厚重的棉褥躺在床上。
她面色青黑,嘴角挂着黑血,气若游丝,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一封沾满泪渍的信。
那是谢昭昭好不容易寄回家的家书,上面笔画潦草,墨迹被泪水晕到模糊不清,隐约可见几行字。
“夫家非人,日日受辱,昭存死志,唯求解脱。此生唯愿母亲康健,弟弟平安。弟若念姊,勿要寻仇,安身立命即可……”
“夫人,药来了。”侍女端着黑漆漆的药碗进来,叹气道:“这是最后一副了,库房里……”
“不好了夫人!”不远处传来急急忙忙的呼喊声,人未到声先至,“大小姐她……辞世了。”
那声音发颤:“夫家发来了讣告。”
谢夫人猛地咳出一口血,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侍女的手,想要说些什么。
但除了药碗被打翻在地的声音,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周围侍女的呼救声不绝,谢夫人的目光死死盯着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可直到她气息渐绝,那扇门也没有出现她想见的人。
那时的谢昀卿正在千里之外练剑,接到家书时,母亲早已断了气,姐姐的死讯也一并传来,讣告上说是突发恶疾。
那天,下着鹅毛大雪,谢昀卿单枪匹马,杀到了姐夫家。
大门被一脚踹开,寒风裹挟着雪花横冲直撞地闯进来。
满屋酒气扑面而来,丝竹管弦戛然而止,歌姬们惊呼出声,直直望着门口。
姐夫醉醺醺的起身,不小心将脚边的空酒坛踢到门边,他骂骂咧咧问道:“谁啊?还不快滚出去?”
谢昀卿看着满屋靡乱,哪有一点办丧事的样子,眸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提着剑,冰冷的剑锋贴上姐夫油腻的脖颈,阴翳森然地问道:“我姐姐呢?”
几剑下去,血花飞溅,他才从那个败类口中,问出姐姐的下落。
谢昀卿提剑闯入府邸深处,也曾有家丁试图阻拦他,尽管他招式青涩,但耐不住他不要命,只攻不守的疯劲儿,让去的人都节节败退。
反正他是来收尸的,到省着他们将尸体扔出去了,便也就随他了。
走到偏远荒废的后院,角落处有一间柴房。
谢昭昭蜷缩在柴房的稻草堆里,身体已经被冻得冰凉僵硬。
她的麻布衣裳被撕扯得褴褛不堪,沾满了污泥与血渍。左脸高高肿起,嘴角的伤口结了痂,渗出血珠混着唾液,被冻成了冰碴子。
单薄的肩胛嶙峋绷起,怀里紧紧搂着一个襁褓,里面是她刚满周岁的女儿,但那小小的身子早已比雪还冷。
自她生了女儿,男人便嫌晦气烦人,本就难熬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谢昭昭甚至不敢哭,每每流泪,便会招来男人凶狠的打骂凌.辱。
她只能咬着嘴唇,把血泪咽进肚子里,如今终于能解脱了。
眼前的种种让沈闻霁捂住嘴,泪水从眼睛里夺眶而出,渗进指缝里,喉咙发紧,哽得无法呼吸。
谢昀卿重重跪倒在姐姐冰冷的尸身前,一遍遍嘶哑低喃:“对不起,我来晚了……”
最后,他颤着手擦净眼泪,扯出勉强的笑:“姐姐,我来接你回家。”
下一幕,沈闻霁看见谢昀卿跪在灵堂前,手里攥着一块完整的碎玉佩。
一块是母亲的,一块是姐姐的,一块是他的。
此刻玉佩团圆,人却永别。
原来这玉佩只能护一人平安吗?他宁愿死的是自己。
雾气四起,血腥味再次漫了过来。
冰雪消融,外面四季更替,房屋开始摇晃,魔气如潮水般涌进街巷。
魔族的刀刃劈裂了门扉,刹那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谢昀卿的父亲只顾自己,早就卷着谢府的防御阵法,逃命去了。
沈闻霁被一股力量推到墙角,眼睁睁看着谢府尽数仆从被魔族撕碎,昔日疼爱谢昀卿的祖
母被钉在门板上,满头白发沾满血污。
谢昀卿收到消息便连忙赶回,他提着剑冲进来时,整座谢府已被魔火包围。
他提剑斩破魔族的咽喉,却挡不住更多狰狞的魔物涌来。
手中的佩剑在魔气侵蚀下寸寸崩断,谢昀卿浑身伤痕累累,红着眼睛朝魔族扑上去,像一头濒死但仍顽强挣扎的幼兽。
“小少爷,走啊!”老管家举着柴刀挡在他身前,被魔物一口咬断脖颈,血溅了谢昀卿满脸。
魔火悄无声息攀上梁柱,谢府的匾额被烧得噼啪作响,最后轰然倒塌,砸在地上。
沈闻霁看着少年在火海里挣扎,他被魔物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个亲人咽下气……
少年那双清澈的眼睛变得阴沉,光芒一点点熄灭,只剩下灰烬的死寂,以及满腔的恨意。
“不要……”沈闻霁奋不顾身地冲过去,却始终穿不过那层无形的屏障。
她只能看着少年被魔气吞噬,看着他在血泊里嘶吼,声音被魔火呛得破碎。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沈闻霁心如刀绞,哽咽难言。
忽然,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顺势滑落,牵住了她的手。
成年后的谢昀卿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脸色惨白如纸,眼底的血丝比幻境里的血雾更浓。
他浑身颤抖,却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这是救他脱离苦海的唯一浮木。
“别看了。”谢昀卿唇角艰难地勾起一丝弧度,声音嘶哑:“都是假的……我没事。”
可他的手在抖,指尖冰凉,她知道他正在逞强。
沈闻霁毫不犹豫地反手抱住他,温软的怀抱驱散了他遍体的寒意,她将他的脑袋轻柔地按在自己肩上。
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战栗,能听见他忍不住的压抑呜咽,她说:“谢昀卿,不开心的话不要闷在心里,你可以同我讲。”
“都怪我,一切都是我的错……”谢昀卿终是卸下了盔甲,他魔怔地呢喃道:“如果我更强一点,如果我去的早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沈闻霁怕他被心魔吞噬,她掰过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
“昀卿,你听我说。”她握着他的手,嗓音温柔清晰:“现在的你很强,你有能力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逝者已逝,他们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活着,而不是沉溺在悲痛中,淹没在仇恨里。”
“你看。”她指着幻境之外渐亮的天光:“魔火灭了,魔气散了,你活下来了。未来的你杀了很多魔族,为他们报了仇,护了更多人,你没有辜负任何人。”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相信我,那些都过去了。”
青砖黛瓦在她的话语中开始瓦解,逐渐变成消散的虚影。
谢昀卿的身体渐渐不再颤抖,他埋在她的肩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可我没能护住他们……”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沈闻霁捧起他的脸,用指腹擦去他脸上的泪痕,“他们在天上看着,一定很为你骄傲。”
天边泛起的鱼肚白逐渐扩散,周围魔气渐渐平息,直到日光彻底亮起,幻境烟消云散,天地复归清明。
谢昀卿愣愣地望着她,眼底的死寂被暖意取代,眼眸中都是沈闻霁的倒影。
他忽然将她紧紧拥入怀里,缓缓低头,微凉的唇轻轻印在她鬓角柔软的发丝间,落下一个珍重的吻。
“沈闻霁,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最不堪的幻境里,拉了我一把。
“遇见你,真好。”
我这半生,厄运如影随形,唯有遇见你,是命运予我唯一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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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谢昭昭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后续的回忆里会讲她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不过应该在后面的章节里?)
“昭,日明也。”如果有if线,昭昭一定会活得光明灿烂。
谢家的故事也没完全讲完,后续随主线会逐渐展开~
感谢大家的支持,收到了好多营养液,都感谢不过来啦[哈哈大笑]喜极而泣,真的特别特别爱你们![亲亲][红心]
第39章 不速之客
眼前白光骤亮,刺目灼人,沈闻霁阖上眼帘,只觉天旋地转。
再睁开眼时,她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寝屋,幻境的种种仿佛一场梦。
她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发顶,那轻柔的触感仿佛犹在。未曾平复的心跳,怀中残留的微温,都在无声地证实那段幻境的真实。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她一夜未曾休眠,加之在幻境中还因强制使用灵力,而使灵脉受损。
她理应好好调息,立即休养,但不知道为什么。
此时此刻,她特别想见到谢昀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