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心魔。”谢昀卿打断她,声音低沉:“你心中郁结难解,引动了魔族潜藏的魔气,才会被拖入这心魔幻境。”
心魔幻境?沈闻霁一怔,再看四周,那些扭曲的符文仿佛真的在微微晃动,锁链声也带着诡异的回响。
“这不是真的魔界?”
“半真半假。”谢昀卿眸色复杂,“以你心魔为引,勾连了魔界边缘的气息,形成的域场。若在此处沉溺,便会被魔气侵蚀神智。”
竟是这样吗?魔族也太过卑劣,居然趁机参与修仙者的心魔,想借此偷偷解决掉这些人,最后再将一切原因推到走火入魔上。
怪不得近年来,因走火入魔而陨落的正道之士如此多。
沈闻霁似懂非懂,她问道:“你也是因为心魔进来的吗?”
谢昀卿身子一僵,点头道:“对,我勉强也能算个老主顾,来了不少次了。”
他语调故作轻松,嗓音散漫:“这里就是唬人的,天亮就会自动脱离。”
“不是说每个人的心魔不同吗?我们为什么会被困在一起?”
谢昀卿起初怀疑沈闻霁的身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魔族设置的这个域场内,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魔,彼此都是互相独立的。因此也避免了外力进入,想要营救的可能性。
进入到这片心魔幻境的人,要不然靠意志熬到第二天早上,要不然亲手灭了心魔,此外没有出去的可能性。
但他听闻,倘若两个人的心魔,彼此有交织重叠,则会被迫牵到一起。
但这个传言是否有依据,他并不知道。他来过这个地方数百次,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别人。
谢昀卿没将这个模棱两可的传言说出去,他只是朝沈闻霁摇了摇头,道:“我不知情。”
他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那声音竟与沈闻霁有几分相似。
沈闻霁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被锁链捆在石碑上,周身魔气缭绕,她痛苦地挣扎。
而身影对面,站着一个白衣男子,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面容,但是身形竟与谢昀卿有七八分相似。
“不,明明是你说喜欢我的……”女子哭喊着,声音破碎,“为何要反悔?”
白衣男子沉默着,抬手挥出一道白光,带着浓厚的杀意,毫不留情地轰向女子的心口。
那道倩影瞬间消散,化作点点魔气,被石碑吸收。
沈闻霁瞳孔骤缩,浑身血液冻结。
这场景,这对话,竟与她心底最深的恐惧隐隐重合。
“别看。”谢昀卿忽然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指腹的剑茧带着痒意,“是心魔在作祟。”
他的手掌温热,隔绝了那刺目的景象,却隔不断耳边回荡的哭喊。
沈闻霁身体微微颤抖:“她如果选择断情绝爱,是不是下场会不同。”
谢昀卿沉默片刻,大致猜到了七八分,方才是沈闻霁的心魔,应该就是她今日对楼主马甲所倾诉的心上人。
她要为了这样一个不值当的人渣,断情绝爱?那他怎么办……
“别胡思乱想。”他压下翻涌的怒气,声音贴着她温热的耳廓,带着安抚意味说:“心魔幻象,当不得真。”
“我……”
“沈闻霁,”他转过她的身体,迫使她面对自己,“你对感情没有安全感,所以才退缩,对吗?”
沈闻霁被他一语道破心事,猛地抬头,撞进他眼底复杂的情绪里。
她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发紧。
谢昀卿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眼角,那里不知何时染上了湿意。
“若有一个人,既不会骗你,也不会负你,你会选他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沈闻霁怔住,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心跳莫名加快。
她张了张嘴,想开口追问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恰在此时,周遭的魔气骤然狂暴,石碑上的符文亮起红光,仿佛有东西要破石而出。
谢昀卿脸色微变,周身灵力剧烈震颤,但仍一把将她护在身后,背脊因忍耐绷得笔直:“此地不宜久留,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待一下,熬到天亮,就能出去了。”
“那你呢?”沈闻霁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谢昀卿苦笑:“根据我的经验,接下来是我的心魔,我自然走不了。”
沈闻霁心知自己灵力受制,留下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会成为他的拖累。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终是狠下心肠,依言转身,朝着不远处嶙峋的碎石堆疾步跑去。
走到一半,她的脚步突然停住,不放心地回头看去。
石碑上爆发的血光,已凝聚成浓稠翻腾的血雾,最后具象出数道扭曲痛苦的人影。
他们拖曳着沉重的锁链,发出非人的凄厉哭嚎,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怨灵,一步步朝着孤立中央的谢昀卿逼近。
谢昀卿的灵力光罩剧烈波动,几近溃散。但他仍咬紧牙关,强行分出一缕灵光,化作一个小小的保护光球,精准地射向沈闻霁的方向,哑声道:“快走!别回头。”
他耳边曾经熟悉的声音,此刻化成此起彼伏的哭喊,刺破他的耳膜。
那些声音杂乱,但谢昀卿却能清楚地分辨出每一个人的声音。
有母亲临终前的泣血哀嚎,有姐姐远嫁时无奈的哭泣,有祖母绝望的呜咽,还有仆从们被魔族撕裂喉咙的惨叫……层层叠叠,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困在其中。
“昀卿,娘对不住你……以后别管别人如何说,你要记住娘从不后悔生下你。”
“弟弟,若有来生,别再投生这样的人家……答应我,日后要逃得远远的。”
“小少爷!魔族杀红了眼,快、快跑……”
谢昀卿半蜷着身体,缓慢用双臂捂住了头,他身体不停的颤抖。但那并不是恐惧,是深入骨髓的恨与痛,是午夜梦回反复凌迟他的利刃。
沈闻霁虽然没了解到,谢昀卿消失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此时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样子,一股强烈的冲动,刹那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什么危险?她统统顾不得了。
她倏地转身,不再犹豫,朝着那个被痛苦淹没的身影狂奔而去。
“谢昀卿。”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走到他的身后,攥住他搭在头顶的手,掌心的温度固执地传过去。
“我不躲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穿透了周遭令人窒息的哭嚎声。
闻声,谢昀卿抬起头,眼底血丝蔓延,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下意识瑟缩地躲了下:“别闹了,这是我的心魔,会伤了你。”
“那又如何?”沈闻霁迎着他充红的眼,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平静,带着温柔的暖意:“你方才护过我,这次换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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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章应该会写小苦瓜小谢的悲惨经历,不感兴趣的宝宝可以酌情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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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谢家回忆
沈闻霁抬起手,强压着灵脉的剧痛,运转周身灵力倾注而出,帮忙稳住了谢昀卿摇摇欲坠的光圈屏障。
她握着谢昀卿的手,扶着他的胳膊,将蜷缩的他拉起。那双盛满悲恸的眼眸近在咫尺,她抬起指尖,轻抚过他濡湿的脸颊。
“你的过往经历,我一概不知,你的心魔我也替你挡不住,但我能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这次的心魔,我陪你扛。”
伴着话音,谢昀卿挺直了脊背,他牢牢攥住沈闻霁的手,将人拉至自己身后,声音沙哑:“放心,我们一定都能出去。”
眼前的场景
骤然开始扭曲,黯淡下的日光混着血影,眼前泛起了阵阵血雾。
沈闻霁一手与谢昀卿十指紧扣,另一只手挡在眼前,遮住扑面而来的血雾,蹙眉眯起眼睛。
再次睁眼,血雾散尽,眼前的混沌变成了青砖黛瓦的街巷。
沈闻霁孤身站在熟悉的谢府街头,手心空落落的,只剩下一丝余温。
谢昀卿消失了。
她的心猛地一沉,他们这是……彻底进入了更深处的心魔幻境?
街巷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杂着喧嚣的笙箫鼓乐,好不热闹。
循着声去,她看见谢府朱门前红灯笼高悬,整条长街映得通红。
街坊邻居笑语喧天,来往宾客祝贺道喜,然而巷子深处,却隐隐传来压抑的呜咽。
这里所有人都仿佛早已规定好行迹,沈闻霁顺着长长的送亲队伍,走到巷子深处。这一路上,大家对她都视若无睹,没有一人制止她。
她看见年少的谢昀卿,手臂正攀在一辆青篷马车上,鸾凤和鸣的轿帷被他死死攥住,上好的绣面被扯住褶皱。
车帘微掀,马车里凤冠霞帔的少女含泪拍开他的手,鬓边的金饰被风吹得哗啦响动:“昀卿,听话,姐姐走了。”
这个少女便是谢昀卿的姐姐谢昭昭,她一袭嫁衣红得灼眼,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愁闷。
她自幼便不被家族重视,无论多么努力,无论做得多好,不过都是徒劳,最后只能成为家族的废棋。
名字被起得草率也就罢了,连一生的婚事也被草草定下。
她被迫远嫁的那户人家,是出了名的暴戾,传闻其家主酗酒成性,前几任夫人皆下落不明。
而她是嫁过去的第十房夫人,家族里除了母亲,便是眼前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弟弟是真心待她。
但这又有什么用,他们没办法帮她,她自己也逃不掉。
“那人不是好人,姐姐你不能嫁,我去杀了他!”少年谢昀卿红着眼,沉闷的声音含泣,腰间的长剑出鞘寸许,却被谢昭昭死死按住。
“傻弟弟。”她笑着抹掉他的眼泪,指尖的冰凉传到他的脸颊上,“你时常贪玩,剑法都不会几招,连我都打不过,又怎能杀掉那人?你放心我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等你来接我回家。”
她抬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声音越发哽咽:“你日后定要好好练剑,好好吃饭,好好……活着。”
少年谢昀卿被谢府家丁粗暴地拉开,双肩被牢牢钳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刺目的红色送亲队伍离开。
谢昭昭从马车窗户探头出来,扯着脖子上的碎玉项链,朝谢昀卿晃了晃,她努力让笑容满面:“别担心我,快回去吧。”
马车越行越远,最后一个轱辘碾过小巷,少女强撑的笑容彻底松垮下来,轻缓地哭声碾碎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