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好奇抵不住铺天盖地的困意。季姰的意识愈发昏沉,身体却如浮云端,好似天地之间,无处不可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祛机睁开眼睛。
榻上的少女已然睡熟,一动不动。他却并未松开手,也并未离开,仍是坐在床边,仔细感受着什么。
修士的灵府是根基所在,不可能对他人毫无防备。纵然是修士本人也无法完全控制,一开始他已经做好灵力反噬的预判。
可是这一过程比预想的还要顺利,或许能说明在季姰认知里,自己完全不会伤害她。
一种隐秘的喜悦漫上心头,沈祛机不太适应地皱眉,怔怔伸手,触及锁骨凹心。
由于晚间发生的所谓意外,此处的凹痕还未复原,虽是极浅,仔细一摸还是能觉察不同。
除此之外还有几分黏腻,沈祛机疑惑垂眸,借着昏黄烛光瞧去,摸过锁骨的指尖沁着一道淡红。
是她的口脂。
恍若被烫到一般,他径直把指尖笼回,将薄红从手中捻去,呼吸一瞬紧绷。
月华如水,从窗棂照进来,施施然落得那挺拔的身影满身。
他一动未动,直至东方既白。
*
季姰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只觉浑身轻松,再举目四望,天已大亮。
屋内空无一人,想来沈祛机昨晚见她睡着就走了。
“我不会又起晚了吧?”
季姰弯腰穿鞋,又随便找了件衣服换上,开门出屋,远远就见朝绯玉和谢既已然在亭中等候。
“师姐,怎么不进屋叫我?”
“你受伤未愈,多睡会儿也无妨。”朝绯玉笑笑,“而且现在也不晚,秦府刚做好早膳。”
季姰这才想起来自己有伤,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发觉纱布是新的,已然被换过了。
她不由得抿了抿嘴,忙移开视线。谢既见状一歪头,揶揄道:
“小师妹这是睡傻了?”
“三师兄少拿我打趣,我们什么时候去祖祠?”
季姰如今一点时间也不想耽搁,满心都是祖祠所见情景,以及枯河里嵌着的白骨。
“等大师兄回来吧,t他一早就出去了。”朝绯玉抱臂,思虑之色难消,“早上的时候,我们把昨天同秦氏夫妇的谈话和他说了,他说要去天泽庙看看。”
“他不是昨日才去过吗?”季姰不解,“秦夫人的话里也听不出她和天泽神君有什么关联,村里好多人都信,不差她一个。”
“他应该是发觉了别的异常之处,得验证了才会告诉我们。”
“大师兄确实独自行动惯了,不过他一人就能顶十几个,不打紧。”
谢既不以为意,靠在廊柱上望着没长花的花圃。
“大师兄和我们的重心不同,比起祖祠,他似乎格外关注天泽庙。”
朝绯玉犹疑出声,语调微扬:“你们有没有感觉他这两日不太一样?”
“这倒是不难,他昨日突然封闭五感,肯定是有什么事。”谢既道,“但他的性子你也清楚,自己的事一向不会同别人说。”
“那时候我们在谈论拂泠宗的往事。”朝绯玉眉心微皱,“拂泠宗的事在仙门大宗并非秘闻,不过似乎我从前也听师尊提起过。”
“师尊提这个地方做什么?”季姰疑惑道。
“那还是我入门不久的时候了,具体一时也想不起来。”
朝绯玉摇摇头,正还要说什么,风掠琼音忽地亮了。
“先不要去祖祠。”
沈祛机的声音骤然响起,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促。
季姰心头一跳。
【作者有话说】
季姰:打开了新的入睡方式。
沈祛机:嗯。(实则在一旁看了大半宿)
来晚了!久等!
第45章 悬河注火
另一边,天泽庙内。
沈祛机手执霜拭,冷眼瞧着座上天泽神君的神像。
拂泠宗能有后来,座上其人难辞其咎。
好在他昨日临时封闭五感,在识海中劈开一处深渊,将往昔种种刻意模糊,暂埋其中。
与谢既那样全然封闭记忆的不同,沈祛机无法忘记。
当初槐安真人也曾试图以封闭记忆之法压制他心中戾气,以免生了心魔再难回头。但槐安用尽办法也无法将他的记忆封印,只是他心性极坚,加之远离过往,并未生出心魔。
幸运使然吗?并非如此。
他的确难以摆脱过去,不意味着任由自己会受其摆布。
沈祛机的情绪太难被触发,拂泠宗因着从前种种,的确惹得他对其有着极度的厌恶与杀意。
偶有失控的时候,也不过一瞬。
方法再简单不过了,他迄今为止受过最重的伤中,一半皆是源于他自己。
沈祛机不在乎自己,比起厌恶那些外界事物,分明自厌更深。
这样的心境,又有何处可容心魔依存?
如今他的识海再度恢复万山俱白,静谧一片。好像即便天崩地裂,转瞬也能覆盖于冰雪之下,再无声息。
霜拭剑刃寒气未消,发出一声极为轻微的嗡鸣。只听“啪嗒”一声,座上神像连头带肩碎裂,径直掉到香案下,滚落一旁,分明是被这一剑削去一半。
若是有村民在场,非得被这大逆不道之举吓个半死。
接下来发生的种种都令人匪夷所思。先是霜拭铮然作响,沈祛机低头一瞥,剑尖竟有一抹赤红。
血珠顺着剑尖滚落,一滴两滴,接连不断,溅到地上。
他眸色一凛,骤然抬眸望向神像。
本应其中空无一物的瓷泥塑像,如今望去竟有血肉颤动,呈深红色,还在一颤一颤,恍若活物。鲜血顺着被削去的边缘缓缓渗出,染红了极为华美的衣摆。
未待沈祛机作何应对,四周狂风大作,响起如孩童一般的啼哭之声,凄厉空灵,尤为刺耳。
灯盏霎时全部炸开,他下意识捏诀感应,却发现有大量灵力正朝此处汇聚,而其中主要方向正是祖祠。
不对,明明昨日灵力流动还是相反的。
当务之急还是得告知还在秦府的几人,沈祛机当机立断,启动风掠琼音,阻止他们前往祖祠。
“我们马上过去找你。”
朝绯玉敛了神色,面容冷凝。
“先不要过来,此处非妖,不在我们认知之内。”
沈祛机语速极快,衣袍被狂风刮得猎猎作响,桌上的供品摔了一地。
“大师兄你就非得一个人扛着是吧。”谢既挑眉,磨了磨虎牙。
“还是说担心我们拖后腿?”季姰问。
“……路上小心。”
三人正要出发,朝绯玉的脚步倏地一顿。
“师姐,有什么问题吗?”季姰扭头。
“不对。”朝绯玉面色不虞,“祖祠、河流上游和锦荷院的阵法都有波动。”
“同时?”谢既挑眉。
“嗯。大师兄刚通知我们不要去祖祠,阵法就有动静,很难说是巧合。”朝绯玉红唇微勾,“我就说秦夫人不是局外人。”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阵法有异,其间关联定然非同小可,我必须得亲自去看情况。”朝绯玉垂眸沉思一瞬,抬头看向谢既,“谢既,你带师妹去找大师兄,务必注意安全。”
“放心吧。”谢既难得收敛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点头道。
“师姐你也千万小心。”季姰眸中忧色难掩,此时时态紧迫,也无法再说什么。
朝绯玉从袖中掏出一叠符纸,一股脑地塞给她,转眼就消失在原地。
“我们走吧,不然大师兄又得一打三了。”谢既召出司南,拉着季姰就往天泽庙赶。
初入孟州之时,为保谨慎,几人轻易不曾大幅使用灵力。但柳杨坡的状况复杂,更像与世隔绝,如今也无法顾及这些。
季姰和谢既到了天泽庙附近时,四周一片安静,并不像沈祛机在风掠琼音中时一般嘈杂。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异样。
“是不是大师兄为了不让村中发现,在这儿设了结界?”
季姰问道。
谢既摇头:“我没感应到,咱们先进去瞧瞧。”
他说着,抽出腰间软剑拿在手中。季姰有些稀奇,从未见过他这么严阵以待的时候,却也无心调侃,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蓄灵玉,又将那一沓符纸攥在手里,才觉心头稍定。
两人疾步往里走,一路上都没看见人,天色愈发阴沉起来,接近正殿时更觉黑云盖顶,极不寻常。
狂风大作,寸步难行。季姰一手捂着脸,几乎睁不开眼睛。
见谢既也是如此,她提高嗓音,试图在风里让他听得清:
“三师兄,哪儿来的这么大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