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方天地中,时而雨疏风骤,时而银河倒泻,雨势不歇,直至泼天墨色自东方泛起鹄白。
思绪萦回,季姰的理智终于回归,她愣怔地眨了眨眼,也没想到最后事态会如此发展。
若说作出此举是否后悔,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她同样也有不曾料到之处,沈祛机这个人看着疏冷清淡,不染欲情,若说吻和他这个人大相径庭就罢了,怎么……
身体并没有她想象那般酸痛,想来是事毕以后沈祛机以灵力帮她缓解过了,不然她今日能不能醒过来还两说。
季姰:“……”失算了。
感受到一旁如有实质的视线,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捂住了他眼睛。
“嗯?”
沈祛机疑惑出声,就被季姰气急败坏地制止了。
“不许说话。”
沈祛机的睫毛动了动,从她并不严丝合缝的手指间瞥见了她沁着粉的耳尖。
见状,他微微抿起嘴角,也没戳破,应声道:
“嗯。”
季姰平复了好一阵心情,捻起他的一缕青丝,用牙齿又啃又咬,直到那本来顺滑无比的头发忍无可忍地变得毛躁,才将将放开手,换了一缕头发继续。
沈祛机自然察觉了她的不自在,却也没说话,任由她祸害他的头发。
半晌,季姰才作罢,望着帷幔上的金钩,出神道:
“大师兄,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这个人,其实并不擅长提出需求。”
沈祛机拢过她的手,侧着头静静地瞧着她,没说话。
季姰也没打算听他说什么,自顾自地道:
“我爹他对我非常好,但他同样也非常忙。我想尽我所能地帮他,为他减轻负担,当然不会提什么额外的东西。”
譬如想要出去和别的小孩玩,想买糖人,想吃酱鸭。
季宁川什么都依着她,但也会严肃地告诉她,这些对身体不好,离家太远会有危险。
她不想再让父亲为她操心,除了认真学医,在医馆帮忙之外,从前的记忆,几乎都和家中的小院息息相关。久而久之,便也认为自己不需要什么了。
她被迫养成了可以说是随和的性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样可以那样也行,若是有什么好运,顺带取得也好,没有的话也没什么,过什么样的生活,对她而言都有预判,也都能接受。
季姰这个人,在她的能力之内,她不会亏待自己,但若是这需求一旦与他人产生联系,她则会习惯性地止步不前,等着对方自己离开。
她不擅长欠人人情,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成果。
她还记得,小时候,偶有媒婆上门,替季宁川说媒。这并不奇怪,她爹是鹤州第一圣手,名声在外,长得又俊,就算发妻亡故,也总会有人抱着续弦的心思试探。
季宁川当然一一拒绝,季姰也不止一次地听那些媒婆,或者是托媒人上门的人家暗戳戳地议论,说她是拖油瓶,说她爹若不是有这么个负累,早就再次成家了。
随着季宁川拒绝的多了,便再无人愿意来自讨没趣,而那些话,她从来也没和她爹说过。毕竟这除了让她爹徒增伤心,没有丝毫用处。
季姰也不认为自己就如他们所说,只不过出不了门,她一半是学医,在医馆帮忙,一半则在故纸堆中消磨时日,将脑中时有时无的知识进行扩展补充。
“我从小就没有娘亲,从书中看得,大概是一个会全然包容孩子,不求回报地给予爱的这样一个存在。”她眨了眨眼,语气难得冷淡,“我没见过,所以我一直不信,这世界上能有这样包容一切的感情,能容人肆无忌惮地做自己,完全不用顾忌会给人徒增负担。”
沈祛机听着,倾身凑近了些许,将她又搂得更紧了。
季姰摇摇头,“可以这么说,我不太擅长处理关于情感的一切,只能依照看过的书,从他人身上观察来的经验,给予对方最符合情理,也是在正确范围内的反应。”
“正确,但并不是我。”她嗤笑一声,“可若问我,我当时最真实的想法,其实我也不知,或许也是因为我不在乎。”
忽略得久了,便真的以为空无一物。
季姰收回目光,扭过脸瞧向沈祛机,眸子极亮。
而后她伸出手,从他腰侧环过,额头贴着他的下颌,极其亲密的姿态。
“起初我来到这里,还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思,师尊嘱咐你照顾我,那时候不只是你,我也很不自在,谁知道你还是个死板脾气,明明那么不情愿,还是按师尊说得做了。”
沈祛机垂眸,望着她乌黑的发顶。
“那时候我觉得你表里不一,对你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同时也是气不过你什么都让着我,好像不屑于和我这种小角色计较。”
季姰说着,似乎也觉得好笑,眸子弯了弯,“但其实后来想想,无论是有意无意,这都是没有原则的包容。”
“而且,你也从来不是抱着让我回报什么的目的,就算当初是为了完成任务,也从不以此束缚我什么。”
沈祛机沉默了半晌,只是淡道:
“没有不情愿。”
她不知道,沈祛机这个人,若是他铁了心的要拒绝某件事,即便是槐安真人也无法让他就范。
季姰闻言一愣,抿了抿唇,又道:
“后来发生的种种,其实我一直都心存感激。”
沈祛机闻言眸色一沉,定定地瞧着她。
季姰从这骤然冷下来的氛围中意识到什么,倏地抬头,伸出手指在他眉心一点,好笑道:
“想什么呢!这可和现在没关系。我说的感激,其实是庆幸,在我的人生中出现了你这样一个人。”
她笑着,梨涡浅浅,眼中宛如盛着莹润的宝石,“如果说,我因为没有娘亲,是以从未体会过肆无忌惮的包容是什么感觉的话,现在我已经不为之自困了。”
“因为我现在有沈郎君。”
沈祛机心中骤然温软一片,在她发顶印下一吻。
“阿姰,你需要我,我同样不胜感激。”
他嗓音有些哑,季姰听了噗嗤一笑,从他怀中钻出来,拍了拍他的心口。
“好啦,我们在这互相道谢可太奇怪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今天还得去找师姐。”
她说着,就从榻上起身,忍着腰间随之泛起的酸涩,还没下地,便被沈祛机圈入怀中。
他强行压下灵台中元神的剧痛,在她耳畔出声:
“今日的衣物我已经备下,我来给你穿好不好?”
“可以。”季姰干脆点头,这是之前就答应过的。
“还有头发。”沈祛机在她鬓角蹭了蹭,“也要我来。”
“行。”
“午膳想吃些什么?我来做。”
“沈祛机你有完没完,好多要求。”怀中的少女气呼呼地回头。
他失笑。
两人洗漱完毕,已经日上三竿。沈祛机在她院中的厨房里忙活着,她就在厨房外的桌子上研究挽月弓,正当这时,就见沈祛机的风掠琼音倏地一亮。
沈祛机见状,将揉了一半的面团放在案板上,指尖灵光一点。
还未待询问,朝绯玉焦急的声音于空中传来。
“大师兄,谢既他不见了!”
季姰闻言心头一紧,蓦然回头。
【作者有话说】
如你们所见~[坏笑]
久等啦~
第99章 雪泥鸿爪
“师尊,您可发现了谢既的踪迹?”
朝绯玉问道,柳眉微蹙。
槐安真人收回神识,叹了口气:
“他的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若执意要避着人,不太好找。”
“到底发生了什么?三师兄怎么突然不见了?”
季姰眉间难掩忧色,一个隐隐的答案呼之欲出。
回到月微宫之后,她几次去拜访姜令杳,难免谈到下山的任务。姜令杳和裴行期一行人前去探查九玄城的过往,是镜昱真人授意,背后更深一层是桃吉真人的意思。
当时分别之际,裴行期对他们的任务并未多说一个字,后来当她得知姜令杳等人的目的地,便知道这样的有意安排,是为了与谢既错开。
谢既是锋金人,来自九玄城,这一t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样与众不同的样貌早已经说明一切。
好在月微宫是个兼容并包的仙门,弟子来自何处都不稀奇,加之谢既是宫主座下的亲传弟子,实力摆在那里,强者总是受人敬畏,谢既又是个睚眦必报,脾气并不好的人,所以在门内,这个身份并未给他造成什么大的困扰。
季姰对锋金人的印象并不深刻,小时候在街巷间偶然见过,除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没觉得有何特别,还以为是来自西域邦国的外乡人。
是以拜入月微宫后,刚与谢既相识之际,也对这一点不甚在意,并未加以询问。
当初在鸣鹤楼,兰姨告知了她锋金人相关的一些事,又提及九玄城的过往,自那时起她才把谢既同九玄城这个地方联系在一起。
九玄城曾一夜成为死城,据传是神罚所致,乃生不详。
初闻此事,若说不好奇显然是不可能的。可一来这是谢既的过去,她并无擅自探究的资格,二来这说到底也与旁人无甚干系。
季姰曾猜测,谢既遗失了一段记忆,而这记忆定于九玄城的过往息息相关。
她又如何去揭人伤疤?
但在这个时间点骤然生变,事态显然并不简单。
锋金人,锋金人……
姜令杳曾告诉她,锋金人如今正为妖族供奉香火。
这与眼下的事,与她们所调查之事,又有什么内在关联?
“师尊,谢既应在九玄城。”
沈祛机拱手道,与季姰的想法不谋而合。
“为师也想到了。”槐安真人叹了口气,“这也怪为师,出关之后应该为他加固封印的……那时见他神色如常,以为并无大碍,如今想来,焉知不是他有意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