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祛机闻言眼睫动了动,应声道:“是。”
“为师就猜到了。”槐安真人叹了口气,“要不然你可不会来这儿找我这个老头子。”
“说吧,你要问什么?”
“她曾和我说过她的梦。”沈祛机玉白的脸上神色莫t辨,“弟子对此有所猜测,季姰是否与神界有关?”
槐安真人闻言愣怔一瞬,随即点了点头。
“此事现在可以确认,她应该是神族转世。”
沈祛机眸色沉沉,又道:
“师尊,鬼族卷土重来,其势不明,神鬼对立千年,她之后会否有危险?”
“潋儿,无论是谁,这样的情况都免不了有潜在危机。”槐安真人道,“天下太平,本就是修士之责,如今不单单是神鬼对立,乃是苍生之任。”
这话并不令他意外,沈祛机终于抬眸,说出了他此来的最终目的。
“师尊,弟子请求与季姰结为道侣。”
沈祛机站起身来,神色肃穆,拱手俯身,深深行了一礼。
槐安真人一愣,瞧着面前长身玉立的身影,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这个徒弟,从来不轻易说想要什么,如果说了,那就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再认真不过。
能听他有朝一日坦荡说出自己心中所求,槐安真人不可谓不欣慰。
但他同时想起了那日同桃吉真人的一番交谈,顿时心觉残忍。
“潋儿,你当真心意已决?”
“丹可磨也,而不可夺其赤。”
沈祛机淡声开口,眸色坚定无比。
“此心可鉴。”
沈祛机能说出这样的话,槐安真人并不意外,也因此更觉自己要说的话难以出口。
沉默半晌,他还是问道:
“道有言,心不可避,则万物不蔽。潋儿,你可知缘何心悦于她?”
沈祛机闻言沉思片刻,抬眸看向槐安真人,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些许。
那一瞬宛若江流月涌,霜融雪消。
“其余种种,弟子不知。”
他说着,眼前似乎浮现出少女的面容,眸子也自然而然柔软了几分。
“但每每看向她,我便有一个念头。”
“我想活着。”
槐安真人压下心头震惊,久久不言。
他何尝不知自己这徒儿心中的自厌,沈祛机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没有留恋,无所谓此身驻于何处,飞升是大多数人对他的希冀,他于是也就如此行进着,没有怨言,也没有喜恶。
让他谈谈对大道,对苍生,对剑道的理解,他能有理有据,可槐安也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内容过于客观,甚至是不掺杂半点属于他这个人本身的主观意向。
一个人若没有牵绊,与天地无异,注定会消散于天地间。
原本以为他会就如此,直至飞升。但他现在有了牵绊,有了希冀,这是好事,可却同样不得不将这样的希冀亲自打破。
沈祛机自幼孤苦,心志极坚。
但这样磨砺出来的坚定,稍有不慎,就会走向另一个深渊。
槐安真人将纷乱的思绪赶出脑海,定了定神,谨慎着措辞。
“潋儿,你能有所求,为师为你高兴。”
他话锋一转,“但为师也不得不告诉你事实。”
沈祛机闻言,眸中漆黑一片,他拈起那个小巧的酒盅,望了片刻,一饮而尽。
“当初为师为你二人订下婚约,是基于一个认知,那就是季姰是个纯粹的凡人,就算魂魄有缺,可这也可以有数种原因。但事到如今,她若是神族转世,便要另当别论,即便为师允许你们结契,也不会成功。”
他望着沈祛机骤然苍白的脸色,虽于心不忍,还是接着道:
“据为师所知,神族只能与同族结契,而且神也有不同。例如为师,是后来飞升,如若神界还在,为师与先天的神族也不可结契。姰儿无疑与原本的神族渊源甚深;再者,据神界古籍所载,神族结契定会惊动三界大荒,千年前有所记载的皆在昆仑山举行。如今神界陨灭,昆仑封闭,若姰儿真为神族,此路也是行不通的。”
此话一出,四周便落入一片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祛机宛如凝固的身形动了动,朝槐安真人施了一礼:
“弟子知晓,这就告退了。”
“潋儿,你听为师一句,切莫因此……”
话还没说完,那道清癯孤寂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槐安真人默然良久,重重地叹了口气。
*
夏日多雨,转眼便阴云密布。
天色已黑,不知何时,夜幕中寥寥的星子和那半轮月亮便被遮蔽。
季姰埋头于案前,奋笔疾书,编写着她的《灵土本草集注》。此事需得专心致志,又耗心神,是以她并未发现屋外骤然转变的天色,对风穿堂前的猎猎疾呼亦充耳不闻。
霎时一道惊雷炸响,她吓了一跳,屋内的灯便骤然灭了。她手忙脚乱地翻找乾坤袋,这时一旁的宣纸被风吹入窗的雨点打湿,凉意顿时触及她的指尖,她这才发觉天色大变。
“怎么说下雨就下雨?”
季姰小声嘀咕,忙将案上写好的书稿收起来,这才想起来屋门还大敞着,也顾不得翻找夜明珠了,连忙跑过去关门。
“轰隆——”
又是一声雷响炸开,犹在耳畔,季姰两步跑到屋门前,便被扑面而来的雨点吹得睁不开眼。好不容易摸索到门边,勉强睁开眼,恰逢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得四周一瞬宛若白昼。
一个缥缈的身影,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屋门前,一双黑白分明,毫无光亮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季姰大惊,还没仔细瞧清,四周又暗了下来,唯独那道漆黑的剪影一动不动,好似半夜爬人窗户的鬼魅。
但她已经认出来者是谁,顾不得心中惊诧,连忙伸手将他拽进屋,却骤然触及一团冰凉的衣袖。
又是一阵沉闷的雷声,同她剧烈的心跳重合。
白光再次照亮那一瞬,她终于瞧清。
沈祛机浑身湿透了,雨水洇湿了他的青丝,浸过他的睫毛,一路划过嫣红的唇,分明的锁骨,以及被雨水打湿,勾勒出利落形状的胸膛。
他好似没有意识,没有呼吸,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任由雨水积在眼眶,染红他的眼尾。
她顾不得沾湿,使劲一拽,将人拉进来,还没来得及回头关门,便顿时天旋地转。
那霜雪气裹挟着浑身湿凉,骤然将她淹没。
沈祛机俯身吻了下来,她的嘤咛声悉数被密如鼓点的雷声覆盖,视线也被黑暗剥夺,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在闪电划过的一瞬间才能将将瞧见他的一角轮廓,然后便被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夺取了理智。
身体的知觉在此时被顷刻放大,季姰受不住地腿软,浑身也被沈祛机湿漉漉的衣服浸了个透,但氛围显然是另一种情况,将这潮湿尽数蒸腾。
行云湿衣,切巫山雨。
【作者有话说】
小沈心态崩裂~
久等啦~
第98章 何言明心
季姰醒来的时候,朦朦胧胧中映入眼帘的便是线条流畅的锁骨。
她迟钝地眨眨眼睛,懵然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身侧人一把捞回怀里,将她密不透风地裹住之后,才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这一吻无疑勾起了她昨夜的回忆,昨天晚上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她把淋得像水鬼一样的沈祛机拽进门,然后……
后来的事,其实她不太记得了。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那素来克制的人压下难耐的低喘,还是在最后关头放开了她。
她那时候做什么来着?
季姰思索着,忍不住将腰扭过去,一阵酸麻骤然从腰窝顺着脊骨爬了上来,让她浑身一软。
雷雨夜中不辨日月,湿凉的雨水在紧紧相贴的咫尺之间蒸腾,同时也消弭了最后的视线阻隔,万物的轮廓都明晰起来,于是才惊觉他们的轮廓仿佛天生为对方而生,不然怎会那样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
“阿姰……对不起。”
身前人吐出破碎的字句,声音极轻,只在尾端泄出些近乎绝望的情绪来,犹如杜鹃啼血。
沈祛机的呼吸急促起伏,湿凉的肌肤贴着她,与她的心跳声重合在一处。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彻底摧毁了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分辨不清此身何处,似乎从古往今来浩如烟海的人类智慧中分离出来,见不到巍巍宫城,琼楼玉宇,舞榭歌台等一切三界中人神妖鬼存在的证明,将亘古通今的无涯学海,精心雕琢的呕心沥血等一切或返璞归真,或故作矫饰的痕迹统统忘却。
似乎自混沌初开,三界落成之后,天地万物,都经历了种种堆砌改造,即便是她最为之欢喜的烟火人间,也不能免俗。
说到底,这与神龛前的青烟也没什么分别。
可就在这样难辨万物的时刻,她才真正觉得,自己与万物相连,于混沌无序中瞥见宇宙。
或许是眼前人的绝望和渴望都太过强烈,使得那素来无悲无喜的白玉神像有了裂痕;也或许是这雷鸣暴雨,暂且将这世间万物的秩序顷刻颠覆,刹那间江河倒灌,灵台嗡鸣,神像碎裂的那一瞬间,猎猎狂风从这秩序的裂隙涌入,裹挟着山川冰雪,万竹扫天的清冽,将万物涤荡一空。
她既于一瞬得见万物,又如何t能任由他这样哀恸?
季姰定定地瞧着他,将他用尽所有力气才拉开的一点距离,轻而易举地摧毁,不留余地。
她不容他拒绝,心底的渴望霎时漫过理智的弦,让人只能遵循本能。
沈祛机骤然睁大了眸子,神色称得上惊愕。
攻守易势,这时是他任怀中的少女予求。他虚虚地环着她,托住她的后背,似有若无的梨花香气不断蒸腾,有愈渐浓烈之势。
许是因为紧张,也或许是因为没什么经验,怀中的少女毫无章法地顺着他玉白的颈啃噬,蜿蜒而下,丝丝的痛,以及她鬓边碎发刮过的痒,一点点侵蚀着他的心口堤岸。
终于,在她一口咬上他的琵琶骨之际,他再也忍无可忍,转身将她按入榻中,身周的帷幔悉数垂下,如同铺天盖地的网,遮蔽了室外的暴雨如注,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