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仿佛之前的动乱是一场梦。
季姰揉着太阳穴起身,只觉浑身都疼,往旁边一瞧,沈祛机就躺在她边上,还没醒来。
“大师兄?”
她抬手去碰他,可后者没有丝毫反应。季姰蹙眉,下意识去探他脉搏,并无异样。
也就是这时,她发现自己的手还有灵光浮动,蓝红交织,应该是挽月弓的灵力还未完全消散。
更诡异的是,那灵光正幽幽地顺着她的手指,探入沈祛机的经脉。
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待季姰思考出所以然,她的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一段画面。
她一愣,瞧着瞧着,直到数滴温热打湿手背,才怔怔触上自己的脸颊。
不知何时,她眼前早已模糊一片。
【作者有话说】
季姰:怪不得不告诉我。
沈祛机:嗯,不哭。
猜猜小季又看到了什么~
久等啦!还是咬牙赶完了嘿嘿~[亲亲]
第91章 此身非我
拂泠宗一夕灭门,一直是仙门闭口不谈的忌讳。各仙门虽各自发展,在这件事上却有着非凡的默契,那就是此事一旦为外人所知,对修仙界极为不利。
拂泠宗灭门的原因一直众说纷纭。流传的最广的说法是拂泠宗逆天而行,遂遭天罚,自食恶果。这话兴许不假,但其中详情却不得而知,譬如说是降天雷所灭,还是修炼遭到反噬,皆无说法。t
以及当初得知此事之后,各大仙门曾联合派人亲往,实地调查,最后的行动结果如何也再无人知晓。
但有件事显而易见,拂泠宗虽然覆灭,留下的影响却颇为深远。自希夷道君擒烛阴后,仙妖两界明面上断了来往,可如今不难看出,拂泠宗并没有遵从这一点,反而与妖宫联系密切。
至于缘由,季姰早已亲眼得见。风眠一介仙门宗主,竟然早已被鬼族寄生,怪不得会作出种种妄悖行径。
据她所知,拂泠宗从前也不是什么离群索居的宗门,反而和许多仙门都有来往。如此以来,他时常在外走动,竟然在尊者的眼皮子地下都没有被发现。
这应该是因为妖界和仙界起源相近,皆在神鬼一战之后,是以如今的仙界可以说没有谁认得煞气。
可是若真是如此,得有多少仙门已经被鬼族暗地里渗透?而且之前飞升成神的仙者们为何又对此不闻不问?
这些疑问之前一直盘桓在季姰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挽月弓引她所见,也并没有解答这些疑问,却令她得知了最初的困惑。
拂泠宗灭门的原因。
此时不是在玉凰天机锁内,自然不是虚实交汇,需得她亲自判断分辨;如今所见种种,都是沈祛机从前的记忆,她的视角也是以他出发。
起初,风眠迫沈祛机跟随他,做他的心腹。
风眠此人逆天而行,吸食弟子的内丹修炼。但这件事显然靠他一人难以成行,需得培植亲信和心腹替他干这些活。若是利诱,当然最为容易,有些弟子的确是以此跟随他;但他生性多疑,这些替他卖命的都被他下了禁制,一旦有所背叛,便会筋脉尽碎,血枯而亡。
起初也有弟子发现被骗,想要反抗,可是下场几位凄惨。风眠笑着将那人的血肉连同魂魄齐齐磨碎,将碎渣挨个传给直系弟子们看,强迫他们表明衷心。
随着吸食更多的内丹,风眠的实力也愈发强大,敢忤逆他的人更是愈来愈少,到后来,他的掌控力空前,胃口也越来越大。
风眠的心腹,地位最高的便是薄暄,也是拂泠宗明面上的掌门首席大弟子。沈祛机,当时的沈潋入宗的时候,便是由他带着,原因也很简单,沈潋天赋极高。
这位宗主虽然可以给人下禁制来强迫人听话,可他同时也是个挑剔的人,十分的目下无尘,认为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配被他提拔。
起初的沈潋并未发现端倪,可他到底是个聪明人,还是察觉出了不对,决定逃出拂泠宗。
沈潋逃跑过三次。
第一次他到了山下就被抓回来,风眠罚了他在寒池受刑三日;第二次他已逃出数百里,却还是中了风眠的计,被人带回去后,扔进了风眠后殿的一处院落。
那也是沈潋第一次见识到所谓的“斗蛐蛐”是如何的场景。
上百位弟子被迫吞下狂药,关在一处,自相残杀,直至有人结出金丹。
风眠对此的表述是,人到了绝境才懂得反抗,才会有所突破,没有押上性命的觉悟,谈何修行?
是以门中修行有天赋的弟子,皆被以此法催逼,强行结丹,而后风眠再派薄暄将他们的内丹一一挖出,以供吸食。
内丹依赖于原主生息,是以之后在人清醒的时候挖出才最为有效。被挖了丹的弟子,身体强些的不会立刻死去,风眠就会洗去这些人的记忆,让人将他们带回去养伤,以备下一次的“斗蛐蛐”,直到这些弟子成为强弩之末,再无法结丹为止。
沈潋年岁尚小,尸山血海对他而言如同炼狱。季姰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还是猛然感受到一种闷滞而沉重的心情,沈潋的手不由得攥紧,望着杀作一团,不人不鬼的同门,一动不动。
但此间炼狱,又如何容得犹疑?不过呼吸一瞬的功夫,已经有杀红了眼的弟子剑刃逼到他身前。
沈潋下意识地驱剑挡开,发出尖锐的巨响。许是见他年纪小好对付,转眼之间又有数人围了上来,一剑一招毫不犹豫。
有所顾忌和以命相搏,力道乃是天差地别。
当时的沈潋心有迟疑,不愿与同门兵刃相接,于是只是挥剑将他们击倒,不肯下杀手。可是吃了狂药的修士不知疼痛,也没有理智,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应对的极为吃力。
风眠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令人血脉喷张的盛景,若不是他自持稳重,怕是要撒赏钱叫好了。
沈潋身心俱疲,一时不察之下,便被人从后边刺了一剑,直穿他的肩头。他下意识望过去,认出来这是他入门之时,从山门处见过的一位师兄,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套常服和两双鞋子。
但此时的他眼睛血红,眼底都是杀意,似乎只剩下了想要活命的本能。
“本座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过度的善良害人害己。”
不远处的风眠悠悠道,沈潋忽略了肩头的刺痛,给了那人一掌,冷促道:
“师兄,醒一醒!”
没有回应。
沈潋咬牙,挥剑将四周围上来的弟子击退,仍是不肯将剑出鞘。
“你若不想动手,不如就躺下,等着被人杀了就是,还省了许多功夫。”
风眠再度出声,语气隐有不耐烦。
沈潋以剑撑地,除了自保,不肯再多出一招。
倒在四周的尸体愈发增多,血流淌了一地,在地板上反复凝结为褐色,直到后来,只剩下了他和那位师兄两个人。
那位不知名姓的师兄没有停顿,毫不犹疑地对他出剑,沈潋勉力阻挡,两人的身上本来就遍布伤口,如今都近乎力竭。
“啧。”
风眠半眯起眼睛,逐渐失去了耐心,就在此时一道金光大盛,沈潋和那位师兄双双结了金丹。
那人终于从狂药的药效中恢复意识,半跪在地上,瞧了沈潋一眼,沈潋一言不发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太好了,多么感人啊。”风眠慢悠悠地鼓起掌来,“真是两全其美的佳话,结局也是颇为圆满,谁都满意。”
场中的两人对风眠的笑讽置若罔闻,那位师兄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低声道:“我见过你。”
沈潋点点头。
风眠可没有时间听他们俩寒暄,几步上前,当着他的面,挖出了那位师兄丹田中的金丹。
其实那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对风眠来说不过探囊取物。那位师兄的脸上甚至都未来得及展现出痛苦神情,便骤然倒地,皮肉迅速枯萎,最终成为一具覆着薄薄一层皮的白骨。
沈潋死死地盯着这一幕。
风眠却神色如常,见状轻轻一笑:
“看不惯?那你也得打得过我,才有资格说这些,你以为世界上会有谁在意弱者的痛苦?”
沈潋被他说得大怒,拔剑就朝风眠刺了过去。
可他到底是个孩童,所学也来自拂泠宗,根本伤不了风眠一丝一毫。后者两下就将他制住,迫使他吞下一颗丹药。
“有了这个,你若再起逃跑的念头,或者将此事告知到宗门外,便会七窍流血而死。”风眠拍了拍他的脸,“可惜本座不忍明珠蒙尘,愿意给你机会,等你慢慢想通。”
沈潋站在满地尸体中静静瞧着风眠,眸色极黑,瞧不出情绪。
后来有许多次斗蛐蛐,风眠都会将他叫来旁观,问他作何感想,可他依旧沉默着,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风眠见状似乎毫不介意,只是有时也难免不耐烦,这时候他便将沈潋按进血泊中,直到他呛得窒息才放他回去。
沈潋便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剧烈的咳嗽之后便再不发出一点声音。
拂泠宗每年招生人数众多,可有结丹之能的人还在少数。
有好些不能结丹的外门弟子,沈潋与他们基本没有任何交集,直到有一次,他走得迟了些,遇见了前来收拾现场的薄暄。
他早已知道薄暄同风眠是一丘之貉,若说最初对他还有些尊敬之情,如今只有厌恶。
被挖了金丹之后,尚有气息的弟子被带回去养伤,而那些成了尸骨的,则被薄暄带来的人随意地收入袋中,拎着往外走,和捡起一片落叶一样容易。
“去哪儿?”
沈潋抬起剑,一滴血从剑尖滴落,融进满地血红之中。
他没有再称其为“大师兄”。
以此为界,往后几年,再也没这么叫过,实在躲不过去的时候,也是将师兄和姓氏连着相称。
沈潋本身的情绪很淡,也不喜与他人过多来往,可他怎么也明白,大师兄不应该这么当。
“师弟,此事与你无关,你该回去了。”薄暄笑了笑。
但是沈潋闻言,剑却并未收回。
薄暄见他如此,本也有意挽回缓和关系,见沈潋执意,也不再强求。之后的薄暄表面上还是没有任何区别,一副关心同门,宗门表率的形象。
不知是因着什么缘由,薄暄并未再阻拦他,任由他跟在一队收尸弟子的身后。
那也是沈潋第一次t见到浑天炉。
之前虽然听说有这么个地方,但他对炼丹不感兴趣,从来没想往这边来过。
那丹炉有一间屋子那么大,通体澄碧,泛着黑红交织之气。
然后沈潋就见那些人将方才收起的一众弟子尸体往丹炉中一扔,瞬间便化为飞烟。
他目眦欲裂。
薄暄注意着他的反应,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