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回事。”奈夫的眼神变了,略带奇异色彩地打量着衣着朴素的梅拉。
“那可真是你们俩的缘分了。”
“好了,要说缘分,当年我第一次来金橡城就选中了你的旅舍岂不也是一种缘分。”伊桑的手搭到奈夫肩头,半拉半带地和他一同进入旅社内部。
梅拉带着塞拉斯,刚踏入旅舍就有一脸和蔼的老妇人上前,引着她前往二楼可以休息的空房间。
“呼,这几天在伊桑面前不能说话可真是憋死我了。”
塞拉斯趴在床上,尽管床单和被子看得出来有些使用年头了,但让人搓洗得很干净,一点难闻的味道也没有。
枕芯里是塞得满满当当的稻草,塞拉斯往上一扑,还有一点焦黄的草叶飞出来,勾着塞拉斯玩得不亦乐乎。
梅拉见状,赶紧把塞拉斯拎开,“不许玩枕头。”
否则她明天要怎么和店主夫妇解释,住了一晚枕芯没了一半,不懂事的孩子才这么干。
“噢。”塞拉斯被拎起来,顿时变乖了,再三向梅拉保证它不会再这么做了之后,才终于重新回到床上瘫成一块面饼。
塞拉斯躺在床上,回顾她们把灰鸽送回去,本以为接下来要在黑绵羊镇白白消磨一天,没想到就在街上遇到了倒霉的伊桑。
像伊桑这样只有一辆马车的小商人,通常自己就是车夫,偶尔还要自己上手敲敲打打修些马车的小毛病,但眼下碰到车轮出了问题,伊桑也只能欲哭无泪地将马车停在街边,摸着自己买完货物后干瘪的钱袋子,心急如焚。
这批货是他特意买下打算运到金橡城去卖的,趁着萨雷伯爵的生日,能比平常多赚至少四五枚银币,但这也意味着他只有把东西卖出去了才能收回砸出去的钱,这会儿他就算想把货退了,将钱拿回来先修好马车,也只会遭到拒绝。
怎么办?伊桑咬咬牙,甚至想着不然就去借一笔钱,哪怕这次白跑一趟,赚到的钱只能全部拿来还钱,起码先把眼前的难关给度过去再说……
“呀,这是怎么回事?”梅拉抱着塞拉斯忽然停下,一脸惊讶地同伊桑搭话。
“正如你所见,我的马车坏了。”伊桑苦笑道。
“不能修好吗?保养得这么好的马车,真是可惜了呢。”梅拉故作遗憾地道。
是啊,真可惜,这些年伊桑可以说是比珍惜自己还要珍惜这辆马车,磕了碰了一丁点都要心疼上半天。
“要是有人忽然给我一笔钱就好了……”伊桑喃喃。
原来是缺钱啊,但她有啊。梅拉浅浅勾起一个笑,“我这里倒是有一笔钱,不知道够不够修好马车……”
“哈?”伊桑让梅拉的大方吓了一跳,他上下打量梅拉的衣着,也不像是富裕的样子,“我们只是才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你为什么要给我钱?”
“其实是这样的……”梅拉垂下眼帘,将早就编好的身份搬出来。
梅拉自我介绍道她叫梅娜,住在附近的村子里,原本想要到黑绵羊镇投奔亲戚,结果这两天来了镇上一打听,才知道她的亲戚早就举家搬迁到金橡城去了。
“金橡城?正好,我也要到那去。”伊桑傻乎乎地上钩了,主动提出若是梅娜借钱帮他修好马车,他就捎上梅娜一起前往金橡城。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梅拉笑盈盈地从钱袋子里掏出热乎的几枚银币,即之前从卢尼手中拿到的那笔报酬,还体贴地询问伊桑这点钱够不够,不够的话她还能再掏几枚银币出来。
“够了够了。”伊桑看着银光锃亮的几枚银币,就像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绿洲一样,眼睛都快看直了。
同时商人的狡猾和多疑又在提醒着他,梅拉怎么会拿得出这么多钱,里面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笔钱是刚才一位好心的先生给我的答谢,说谢谢我帮他家少爷找回了他心爱的宠物。”面对伊桑暗暗的打探,梅拉坦诚道。
她这回可一个字都没说谎。
甚至还能找到旅舍的店主做人证。
伊桑见梅拉的态度如此坦然,也觉得她不像是个骗子,顿时高高兴兴地捧着钱去找人了。
于是等马车修好后,梅拉就带着塞拉斯坐上了伊桑的马车,和货物一起,紧赶慢赶地来到了金橡城。
“所以,艾莉卡就在金橡城是吗?”塞拉斯翻了个身,看向站在窗边的梅拉。
她刚洗了个热水澡,脸蛋不免因为水汽蒸腾,有些红扑扑的,半干的头发被她随手卷到一起,松松地扎了条辫子垂在身前,偶尔洇出一点水痕在衣服上。
被夜风一吹,倒也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干爽。
“水晶球是这么告诉我的。东南方向,流动着财富与黄金的城市,围绕着难以逾越的权势,而种子指示的人则被困在一个幽深的、阴暗的地方。”梅拉将水晶球给出的信息一一说了出来。
雷德克里夫领就在黑暗森林的东南方向,而金橡城则是领地内最繁华的城池,即使没有萨雷伯爵的生日,这里也日日来往着从各地运送货物而来的商人,显然很符合前两个条件。
至于围绕着难以逾越的权势,金橡城城外就是雷德克里夫家族世代传承的庄园,城内则有一名颇有名声的红衣主教驻扎在教会之中,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梅拉应该都没有找错地方。
“幽深、阴暗、幽深……”塞拉斯的关注点落在了梅拉的后一句,它不断重复着这两个重要的词,随即悚然一惊,“难道她是被关在地下室一类的地方?”
“或许吧。”梅拉凝望着窗外的夜空,“今晚的天气不好,星星都快看不见了。”
如今没有水晶球在身边,梅拉只能试图通过星星们获取一些有关未来的讯息,但她十分艰难地才能找到几颗星星,何尝不是星星在告诉她,她明天想救下艾莉卡这件事必然困难重重。
“不会有危险吧?”塞拉斯这会儿总算意识到,梅拉救人这一行为无异于主动走入险境之中。
它本来还想着,有自己在,到时候带着梅拉和艾莉卡逃跑完全是小事一桩。
等到时候它带着她们飞到天上,就算骑士的弓弩再好使,也绝对没法伤害到她们。
“别怕,虽然想要完成这件事注定会困难重重,但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梅拉走过来,拎起塞拉斯塞入怀中,不断抚摸着它的羽毛,给予它安慰。
“如果我真的没办法救出艾莉卡,那我是不可能找到任何一颗星星的下落的。”
那意味着星星都在告诉梅拉,前方是死路一条。
但现在么,不过是过程困难了一点,梅拉相信她一定能救出艾莉卡的。
“那,你有怀疑的地点吗?”塞拉斯又问。
她们总不能明天挨家挨户地去找关着艾莉卡的地下室吧?
“唔。”梅拉陷入沉吟,其实不管是雷德克里夫庄园还是金橡城内的教会都各自有一半的可能,毕竟无论是埃布纳主教还是萨雷伯爵两方都有想要抓女巫的动机。
但两相比较之下,梅拉觉得还是教会更有可能一点。
“为什么?”塞拉斯不解。
“你想想,当初在白松镇的时候,是格奥鲁多主教对抓住我更上心,还是菲斯特子爵更上心呢?”梅拉循循善诱道。
塞拉斯回想起当初,隐隐有了明悟,“是格奥鲁多主教!”
如果不是因为菲斯特子爵不愿意大费周章地派出人手,格奥鲁多主教为了说服他费了一点时间,梅拉还未必能顺利带着塞拉斯逃离白松镇。
那时候,菲斯特子爵派出来的骑士意识到不对,再加上塞拉斯逃跑的消息传出来,他们立刻骑着马找上了山。
塞拉斯当时因为受了伤,没法飞起来,光靠梅拉的两条腿,想跑过四条腿的马无异于异想天开。
幸好它提前给梅拉报了信,让梅拉做了一些准备,一人一鸟才躲过了骑士们的搜查,一路往黑暗森林的方向曲折前进着。
总之,同样的情况下,显然是教会的人对女巫更感兴趣。
尽管塞拉斯也不知道他们这么想要抓住女巫是为了干什么,但一定不是想要干好事就对了。
所以,梅拉说艾莉卡被关在教会内的可能性更大应该是没错的。
“实在找错地方了也没关系,夜晚很长,足够我们重新前往雷德克里夫庄园。”梅拉又道。
只是这样的话,留给她们平安逃离的时间会变得很少很少。
但这种会让塞拉斯担心的话,被梅拉吞回了肚子里,到时候不管情况怎么样,她也会保证让塞拉斯安全离开。
因此,梅拉让塞拉斯老实躺到枕头上,她去吹灭了桌子上那盏燃烧着棉芯的煤油灯,黑暗骤然笼罩了这间小小的屋子。
“晚安,塞拉斯,祝我们明天一切顺利。”
“晚安,梅拉,我们明天一定会顺利的!”
第58章
萨雷伯爵生日当天, 金橡城比梅拉想象得还要热闹。
当她从二楼下来,发现旅舍的大厅竟然坐满了客人。
“梅娜,伊桑早早就带着他的货出门了,他特地给你点了一份奶油蘑菇汤和白面包。但现在没有空余的桌子,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就跟着欧文一起到厨房去吧。”
奈夫原本正在柜台后记账,忽然看见梅拉的身影, 便扯着嗓子叫住了她, 顺便还叫住了提着茶壶往厨房走去的欧文。
梅拉当然不介意在厨房用餐。
她跟着欧文来到狭小的厨房。
就见欧文手脚麻利地先将水壶放到一旁, 又给灶里添了柴火, 然后才给她用托盘端来了一碗浓稠的奶油蘑菇汤, 以及一块切成巴掌大的白面包。
梅拉单手接过托盘,另一只手拿起勺子先喝了一口汤,惊讶地发现它竟然还余有一点温热。
“是伊桑叔叔特意叮嘱我用刚烧完的灰烬给你温着早餐的。”看起来不怎么爱说话的欧文忽然憋出一句, 似乎是想在梅拉面前给他亲爱的伊桑叔叔说好话。
梅拉被逗笑了, “这样啊,那谢谢你了,还有伊桑。”
欧文张了张嘴,觉得梅拉的反应似乎不太对,但他一向被奈夫叫作“笨舌头”,也不知道还能替伊桑再说些什么可以趁机博得梅拉好感的话,最后只好又把嘴巴紧紧闭上了。
反倒是梅拉, 像是忽然来了谈性, 问了欧文好几个问题。
譬如他们一家是不是一直生活在金橡城,他知不知道城里哪里比较好玩之类的。
欧文悄悄在心底松了口气,这些都是客人们常问的问题,他早已能轻车熟路地做出回答。
“那最近城里有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梅拉忽然问道。
“奇怪的事情?”欧文不明所以地挠了挠脸, 却忘了手上还沾着煤灰,不慎在脸上擦出了黑黑的一道痕迹。
他连忙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把脸上的黑痕擦干净,同时不忘回答梅拉的问题,“抱歉,我每天都要在旅舍帮忙,我也不知道城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没关系,我就是随便问问。”梅拉笑眯眯地将用完的餐具放到灶台上空出的一角,便打算到街上去看看。
意料之中的,街上到处都是人,梅拉挤入人潮之中,时不时就能听见一声惊呼,大概是谁不小心被踩了一脚。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苦主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梅拉倒是一向幸运,顺利地逛完了金橡城内主要的街道,而她还在往前走着,朝城中最显眼的建筑,即教会走去。
金橡城的教会明显富得流油,用最华丽的装饰吸引着每个走入城内之人的视线,与此同时,洁白的大理石线条硬朗,严丝合缝的墙面则突出了别样的利落与雄伟,很好地中和了金碧辉煌所带来的奢靡气息。
梅拉停在了离教会不远处的小摊子上,没有靠近,这会儿并不是她进入教会内部的最好时机,不如先简单观察一下如何才能最快地绕过最前端的教堂,抵达后面的建筑。
心中大致有数后,梅拉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少爷,您在看什么?”卢尼从教会中走出来,看着克伦身姿挺拔地立在教会的大门前,正盯着某处,不由疑惑地问道。
“我好像看到了那个红头发的女人。”克伦眯了眯眼,道。
“哪个红头发的女人?”卢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红发这一特征尽管不算常见,但在大一点的城镇中,倒也没有那么特殊,大概一百个人里就有十个人顶着一头深浅不一的红发。
因此克伦忽然提到一个红发的女人,卢尼便一时难以将他的话与他们之前在黑绵羊镇遇到的女人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