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绡嗯了声:“我过目不忘,天资聪颖。”
钟离湛见她居然还应下来了,气笑地嗤了一声,又问:“所以,你从一开始就会六丁六甲符?”
云绡摇头:“不,在遇见曦帝之前,我从未正式接触过六丁六甲符。”
钟离湛的眼底闪过意外:“那神行符,是你自己摸索出来的?”
云绡终于转身朝钟离湛看去,她的脸仍然清丽,那双眼睛也很纯澈,没有被人拆穿而暴露本性的猖狂或阴狠,又或者……她的本性就是如此干净。
那双干净的眼底,似乎有些高兴。
“曦帝真的很聪明,只一眼就猜出了我是怎么杀人的了。”云绡抿嘴笑了笑:“我从您这里学来了隐身符,化形符,猜到了六丁六甲符的符文如同在符纸上设阵,只要套用其阵,写好时辰,再请值日神相助,应当就能成。”
她说的应当,是三成把握。
云绡知道如若没有足够的力量,未必能催动符纸,可她还了解过一些旁门左道,所以加上了自己的血,把握就翻倍了。
毕竟她是曦族人,她的身上有曦族的血脉。
对于曦族而言,对符咒的了解和运用应当是与生俱来,只是曦族被诅咒,时间冲淡了天道赐予他们的天赋,却不代表他们血脉中的力量也随之消失。
云绡用过自己的血很多回,蛮好用的。
从隐身符上应验画符有用,她就更加笃定,今晚是杀死周泉礼最好的时机。
云绡用一个很好的理由暂且牵制住了钟离湛,让他沉浸在史册中对他的记载里,她则找个偏僻的角落,解开衣衫将骨剑取出,放置书架下方。
神行符与隐身符叠加,她从神霄塔进入皇宫只需要半盏茶的功夫,两张符简直如有神助,在她到达秋水殿的时候云宓和周泉礼已经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了。
云宓在慌乱之下能做出的唯一办法,便是委身于周泉礼,生米煮成熟饭,以此套住周泉礼的身心。
而周泉礼也兴奋于云绡居然真的能说对云宓的行为,沉浸在云宓终于爱上他,甚至主动勾引他这场快乐的美梦中。
云宓伏在周泉礼的身上,衣衫褪去,一双眼楚楚可怜地看向神智已然被迷得昏聩的周泉礼道:“礼公子一定要疼惜我。”
这句话音才落,便见骤然出现的一只手握着顶着红宝石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周泉礼的脖子。
云宓的背后起了一道冷意,那是夜风的温度。
那只手的主人藏在她的身后只露出了半张脸,是为了能看准方位,以她的身躯为她遮挡喷涌而出的热血。
滚烫的血迹如同岩浆一样几乎能烫伤云宓的皮肤,可她却觉得浑身发冷,胆战心惊地回头。
云绡没有立刻离开,她松开了匕首,甚至还有心情扯过云宓的袖子擦去自己手上的血迹,眉眼含笑,眨巴眨巴眼地对她说:“从你哪儿偷来的东西,我还给你了哦。”
云宓只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像是被云绡杀死了一样,她无法呼吸,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眼见着云绡如同一阵风般在自己眼前消失。
当云宓回过头看去,杀死周泉礼的……是云绡从她这儿偷走的匕首。
云绡已经要离开皇宫了,云宓才发出惊恐的叫声。
所以云绡回到神霄塔前,皇宫里就已经有人传报周泉礼死在秋水殿的消息,不过她比仲卿早,却没想到钟离湛比她预计的看完这整座神霄塔书籍的时间要更快。
其实她如何杀人,钟离湛只要想一想,也能猜到差不多。
她要栽赃到云宓的身上,今夜的确是最好的时机,只是一切未免太过顺利,还是说都是她的步步为营?
“如果孤不曾教过你这些呢?”钟离湛又问:“你会如何做?”
“左右不过是时间等久一些,复杂一些,但云宓还是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的,因为周泉礼对她下了反咒。”云绡又眨了一下眼,想起什么笑道:“这办法,还是我从曦帝的身上取来的经验。”
“孤的经验?”钟离湛不明白。
云绡点头:“野史记载,可能是假的,但有用却是真有用。”
钟离湛又问:“那在孤教你反咒之前呢?你又要如何做?”
云绡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我本来就会反咒。”
钟离湛的瞳孔缩了一下,一时沉默,他简直是被她耍得团团转!
云绡干脆将自己的全部计划都告诉钟离湛:“我知道云宓要害我的心思,所以顺势而为,故意透露出我要破坏祭祀栽赃她,那个时候周泉礼已经是她跟前的狗了,他定然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以牙还牙地对待我。”
“我借由这个机会进入禁地,也有六分把握能唤醒您,以请神咒交神之法并非空穴来风,我查了很多年的典籍,只要过程不出错,那结果就是对的。”
即便没能请动杀神,也不影响她接下来的计划。
“请您,是要杀显帝,我原先并没想过让您救我出去……”云绡顿了顿,回想起钟离湛两次要带她离开禁地的时候,握住的都是她没受伤的那只手。
说实话,那个时候她真的很惊讶,惊讶于钟离湛的细心和温柔,但也在心里想着,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但后来的一切告诉她,不是巧合。
传闻中的杀神,就是个细心又温柔的菩萨。
云绡道:“我原先的计划里,等他们发现祭祀被破坏后,周泉礼一定会站出来想办法让他们找到我,我再将脏水泼到周泉礼的身上,左右不过是过程吃点苦头。但以我俩的身份,在真相查明之前一定都只会被关在青云司
的静室里。”
“静室里有狗洞,是那些位高权重之人想要串供而挖的。凌国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和平和干净,背地里都是阴暗与腐朽,官官相护,又要过明路,官权相交,背地里的小动作就更多。”
云绡嗤笑:“我会和周泉礼在青云司碰面,我会让他看穿云宓的真面目,我会教他反咒。”
所以这个过程即便没有钟离湛,云绡也能施行,不过是可能会被严刑逼供,可能会再多吃点苦头,可能会麻烦点,可能等待的时间要更长一些……但结果不变。
唯一的变数,就是钟离湛不是真杀神,有他的存在,顺利很多,她也……
云绡眼底闪过些许愧疚,这点愧疚被钟离湛捕捉,大约是她也没想过钟离湛会帮她,所以愧疚自己欺骗了他。
“你的反咒,从何得来?”钟离湛问。
云绡垂眸:“这个我没骗人,是从我母亲那里学来的。”
钟离湛抿唇,想到她那被扒皮抽筋制作成人皮鼓的曦族母亲,到底是心软了一瞬。
左右死的是个该死之人,他只是有些烦闷自己竟然也成了云绡的棋子,被她蒙在鼓里。
“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云绡抬头看向钟离湛:“时间差不多了,曦帝是打算和我一起去,还是留在神霄塔?”
钟离湛眼神瞥她,无声在问:去哪儿?
云绡坚毅着目光道:“我要去逍遥王府。”
她总要在逍遥王府弄死云宓之前,亲手杀了她才算真的解恨。
第18章
云宓被带到逍遥王府后就冷静下来了。
大约是因为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不论如何周泉礼被发现死亡时身边就只有她一个人,人是不是她杀的她都活不了,这个时候云宓反而清醒了不少。
她在思索,等到逍遥王回来之后总不会一剑杀了她,少不了折磨,又或是问她杀周泉礼的原因,那个时候她还有机会拉云绡一起下地狱。
重点是她要如何说,才能让逍遥王相信她。
云宓这个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即便她活不了,她也不要云绡活!
仇恨让她的五官扭曲狰狞,脑海中不断臆想着当逍遥王知道云绡也成了杀死他儿子的凶手之一后,云绡是否也会像她今天这样被屈辱地拖出皇宫,丢入逍遥王府的暗室里,饱受折磨被扒皮抽筋!
越想,云宓就越忍不住笑,可越笑,脸上的泪水就越多。
她突然想起来,其实她和云绡也没有多少深仇大恨的,甚至在她们还都年幼的时候有段时间她们的关系算得上不错。
云宓的母亲死前并不看重她,尤其她是个女儿,她的母亲就用尽手段,迫不及待地怀上了儿子。
那段时间,云宓时常受宫人们的欺负,她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能躲着哭。
云绡也会躲在无人的角落里,但她不会哭,她比云宓还要小上两岁,看上去更加瘦弱,甚至都没人给她梳头发,但她的手上有热腾腾的包子吃,她从来不会让自己饿肚子或吃亏。
云绡见云宓哭得可怜,撕了一小块包子给她吃。
可云宓即便不受母亲重视身边却也有人伺候,她穿得干净,发丝整洁,不太能看得上云绡手里沾了个指印的包子,还是被她撕下来的一小块。
她没有接,但她感受到了云绡的善意,她们总会在一起安静地坐着,互不打扰。
大约是因为难得有人会喜欢云绡的安静,所以在云绡的心里有那么一段时间是将她当成了好姐妹,所以在云宓被其他皇子公主欺负的时候,云绡就像个小疯子一样冲了出来护着她。
不懂事的皇子们说云绡是怪物,因为她受伤很快就能愈合,还不会疼,不会哭。
他们说云宓和怪物玩就也是怪物,他们会如同孤立云绡一样孤立和欺凌她。
云宓不想被欺凌,就只能讨好着那些兄弟姐妹们,也不再理会云绡了。
但她会觉得良心过不去,偶尔去云绡和她一起发呆的地方放上一碟糕点,那糕点是她省下来的,她没说,云绡也没吃过。
再后来,那些兄弟姐妹们不满她只是孤立云绡,非要她也对云绡动手,要她成为他们的一员,欺负那个不会哭的怪物。
云宓不想欺负云绡,可她也不敢反驳其他人,她害怕自己变得像云绡一样可怜,所以假模假样地拿起一块石头朝云绡丢了过去。
当时云绡看云宓的眼神很干净,她没有伤心,也没有质问,像是这才是理所当然,而云宓曾经与她和平共处的那段时间才是假的,是不正常的。
可那个干净的眼神却被云宓记在心里很久,直到有一天,她又看见了那样的眼神。
她和云绡真的开始你死我活,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那是大雪纷飞了一夜的早上,京都被覆盖上了厚厚一层白。
云宓的母亲位分不高,宫中伺候的人也就两个,那天恰好那两个宫女都被调走去除雪,宫内就只有云宓和母亲二人。
宫女们去除雪了,宫中地面的冰就没人铲除,云宓眼看着她母妃踩在冰面上重重摔倒,看着她痛苦呻吟,看着她求救,一双含泪的眼睛朝自己投了过来。
云宓只是看着,她没动,也没出声,亲眼看着她母亲的身下流出大量鲜血,看着她母亲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声音越来越微弱。
云绡当时就在窗外,她是路过,又被哭喊声吸引,而后隔着石牅上的窗棂看见了不作为的云宓。
云宓也看见了云绡,仍然是那双干净的,甚至是冷静的眼。
那双眼吓得云宓浑身一颤,脚下打滑地摔了一脚。可对方也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下就离开了,云宓却如同坠入噩梦,后知后觉地开始哭着跑出去喊人。
不治身亡,一尸两命。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个意外,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哭哭啼啼地自责着,甚至因为亲生母亲之死而茶饭不思。
皇后不忍心,将她送到了当时只有儿子没有女儿的晨妃膝下抚养,云宓就开始自己寄人篱下的生活。
可她仍然会辗转难眠,夜夜噩梦,梦到的就是云绡的那双眼。
那双眼是一把夺命的刀,不知何时会落下。
周围人都以为云宓是因为没能救自己母亲所以消瘦,又以为她委屈落泪是因为晨妃苛刻,实际上云宓已然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且习惯利用自己的身份博取同情,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她忍不住就会关注云绡,忍不住想要找云绡的麻烦,她想试探云绡到底在那扇窗后面看了多久,是只看了一眼,以为她吓傻了才没动,还是从头看到尾,看着她亲眼盯着自己母妃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