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神疑鬼,终被鬼所杀。
因为云宓多次找云绡麻烦,又将自己落于下风,云绡在宫里的日子就更不好过。
那个时候云宓几乎要以为她是泥捏的性子,任谁都能欺负,也渐渐觉得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她母亲的尸骨都化成泥灰了,便是云绡这个时候说出当年所见也不会有人信她,更不会有人追究。
所以她变本加厉,好像只有将云绡碾进尘埃里,才能让她心安。
可云绡从来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她只对云宓说了一句话,便让云宓肝胆俱颤,真正起了杀心。
她说:“我知道,你是旖族的。”
旖族,只生男,不生女。
生女者,母女皆杀。
云宓不能让云绡毁了自己,所以她表面上对云绡休战,终于不再关注云绡,却用一年布局,想要借周泉礼的手,让云绡死。
仔细想来,她似乎也没有做错过什么,不过是为了自保。
雷声阵阵,惊醒了云宓,她的眼泪几乎要流干了。
云宓抬起头看向窗外闪过的雷霆,只觉得这夜太漫长了,悬在脖颈上的刀泛着丝丝寒意却没能立刻落下,折磨着她的心神。
又是一道雷霆晃过眼帘,云宓的双眼恐惧地睁大,几乎要脱眶而出。她的眼瞳中倒映着突然出现的人影,又一次将她吓到失声。
雷声伴随着云绡的身影忽至,将她衬成了摄人心魄的鬼魅,雷电的光芒闪过,云宓再一次看见了那样一双眼。
惊恐的尖叫声响起,可不论她如何尖叫都没有人冲进来,而她的惊叫声也被淹没在雷声中。
云宓叫了一会儿便安静下来了,尤其是在看见云绡显然有些厌烦她吵闹的目光下,她周身的血液忽而发冷,像是凝固住了一样。
她没想过,云绡会比逍遥王来得更快。
云宓无法为自己辩解,她在云绡的面前简直无所遁形,好像她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目的都被云绡洞悉,而她最终只能走入对方布置的死局。
她没有云绡聪明。
失败者,唯有以示弱求得自保。
云宓还想着拉云绡一起下地狱,哪怕是拖延时间等到逍遥王将云绡抓个现形,又或是求得云绡几分心软愿意暂且放过她……即便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但云宓还是求饶了:“云绡,我不想害你的,我只是太害怕了……你仔细想想,我们同病相怜,我也曾真的将你当成我的妹妹,我深知皇宫生存不易,若不是被恐惧蒙蔽,我、我也不知我为何能狠下心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云绡看着忍不住瑟瑟发抖的云宓,其实关于她过去和云宓短暂和谐的相处已经想不起什么来了,此刻回忆起的更多是被云宓有意无意造成的迫害。
什么同病相怜,她们从来都不一样。
不过想起身后还有个杀神在,云绡总得陪着云宓演一演。
“我给过你机会的。”云绡道:“你和她们也一起欺负我的时候,我没有反抗,因为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
云宓见她果然在思忆过去,忍不住附和:“我就是迫不得已,若我不那样做,他们也会欺凌我!”
“后来我发现你亲眼看着你母亲的死而无动于衷,我也没打算拆穿你,毕竟我知道她不是一个好母亲,否则也不会让你总饿着肚子一个人躲起来哭。”
想起那些,云宓忍不住落泪。
她明明回忆了一遍她和云绡的过去,可被云绡这样提起时还是会心酸,就像这一瞬回到了过去。事实上仔细想来,她这辈子过得最轻松的时刻,也许就是她和云绡坐在假山后头发呆的时候。
“你变本加厉地欺负我,你仗着有人为你撑腰,仗着晨妃还算受宠,做的比那些已经长大的皇子公主们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云绡嗤笑:“你猜,我是如何知道你是旖族的身份的?”
提到旖族,云宓才从回忆中回到冰冷的现实。
“因为张悦之死。”
张悦,就是那个皇子身边的伴读,唯云宓马首是瞻的蠢货。
云绡道:“张悦心仪你,他成了你的走狗,替你做尽坏事,可他总会暴露……我发现他越不顺,你就越顺,而他死了之后,你居然能被显帝夸奖,从而得到晨妃的喜爱,那个时候我就确定你是旖族的。”
钟离湛在知道云宓是旖族时也没忍住将目光落在那如同菟丝花一样的少女身上。
旖族的女子与生俱来便是命里带咒,一旦被人怜悯,她们就会像菟丝花一样缠上去,吸食对方的运道,此消彼长。
菟丝花虽是寄居植,最终却能吸干寄居体的养分,自己灿烂绽放。
旖族的女子亦是如此。
人一旦心生怜悯,就会由怜生爱,一旦爱上旖族女子,便会为其痴狂,而被爱之人汲取着对方的运道而生。
爱人者死,被爱者便盛。
所以很早以前,早在钟离湛还活着的时候,他疯了的那段时间里便下了个旨意,旖族不可生女,只能生男。
所有旖族在生产之前可以去官衙以符咒窥看男女,为男者留,为女者赐药。
而旖族的男子只能与它族女子成婚,久而久之,旖族渐少,旖族的女子也几乎消失了。
至少在钟离湛的记忆里,当时照国的旖族女子便少之又少。
钟离湛突然想明白,为何云绡会说即便没有他教她六丁六甲符,她的目的也能达成,因为周泉礼向云宓下了反咒。
反咒,是施咒者自保的手段,施加咒语的对象若没有用咒害他的意思,那反咒便无效。
可云宓是旖族女子,生来带咒,周泉礼爱她,他已然成了她攀附吸食的寄居体。
周泉礼施以反咒,云宓只会越来越不顺,心性也随之越来越不稳,她想要的目的一样也未达成之下,只能走入云绡给她设下的狗急跳墙这一条死路上。
“哪怕我知道你是旖族的,可我仍然没有暴露你,加害你的意思。”云绡叹了口气,像是忍无可忍道:“可你怎么能杀了阿青?你明明知道阿青对我有多重要,你不仅杀了阿青,还让你身边的走狗将阿青的尸体扔到我的面前嘲笑我。”
云宓震惊不已,她不明白为何云绡说了那么多,竟会扯到阿青的身上。
她道:“可阿青——”
她的话没能说完,云绡便用一截折断满是尖木的凳子腿,刺穿了云宓的胸膛。
钟离湛双眸微瞪,惊讶于云绡的果决。
他还以为云绡和云宓说了这么久的话,提起过去旧事,最终会手下留情,却没想到她把人说杀也就杀了。
云宓满眼地不可置信,她面对着近在咫尺的云绡的脸,明明看见云绡在笑,可云绡的声音却像是在哭。
“阿青是我唯一的朋友,你们都欺负我,只有她陪着我,你们还要将她杀了……”
云宓没能立刻死透,沙哑的声音恐惧道:“可、可阿青只是,只是——”
尖锐刺得更深,打断了云宓的声音,云绡听着云宓呵哧呵哧的喘息,眼底露出几分快意。
-
阿青只是一只猫。
这句话,云宓终究没能说出口。
第19章
眼看着云宓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云绡抬手抹去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凄婉地叹息:“阿青,我替你报仇了。”
说完这话,她将云宓的死状布置成她自己畏罪,折断房屋内的凳子腿,扑倒自杀的假象。
而后照样用云宓湿漉漉的衣裳擦去自己手上的血迹,再转身时,面对着钟离湛依然是那个坚韧又聪明的少女。
“现在我大仇得报,已经没有遗憾了。”
云绡说完这话,朝钟离湛露出一抹笑。
钟离湛见她笑容苦涩,眯起双眼仍然觉得自己无法看穿她,杀死仇人的办法很多,亲手除去最不明智却最解恨。
一个理智地能将仇人布置进一场死局里的少女,又不理智地冒着大雨也要手刃仇人,在钟离湛看来,云绡十分矛盾。
“有人来了。”
他轻声说出这句话,云绡一怔,连忙将隐身符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钟离湛张了张嘴刚要说她不用贴,便见少女抬起唇朝那有点妨碍视线的隐身符吹了一下,那双圆眼几乎斗到了一起,实在有些滑稽。
钟离湛:“……”
算了,就让她以为贴在额头上最有用吧,蛮有意思的。
没一会儿房门就被打开了,走在最前头的是逍遥王世子。
逍遥王因丧子之痛在皇宫里已经晕过一回了,现在能处理云宓的就只有世子。
世子带人推门而入,看见的便是云宓的尸体,她的身躯还是温热的,应当是才死不久,而现场没有任何挣扎和打斗得痕迹,一切就像是云宓畏罪自杀。
其实逍遥王府没那么快想要云宓死,因为云宓如若杀了周泉礼,不至于尖叫着让所有人知道她杀了人,但逍遥王府也没打算放过云宓,他们更想问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
云宓总不至于真的对周泉礼因爱生恨,杀了对方后又能果断殉情。
若真如此,她在秋水殿也不会大吵大闹,哭喊得声嘶力竭。
只是所有真相,似乎因为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死亡,彻底被掩埋了。
-
出了逍遥王府,云绡就摘下了隐身符。
回去皇宫这一路仍然是大雨倾盆,她沿着街道两旁酒楼的屋檐下行走,偶尔遇见水洼便蹦跳地跨过去,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钟离湛一直就在距离她十步远的地方,并未主动上前靠近。
他在观察她。
人在成神与成魔,只于一念之差间。
钟离湛不禁回想起自己当初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不算是一个难以抉择的过程,因为他遥遥看见了恶人的恶行,他心里有一杆称,知道世间不公,但他心有公正。
所以他拿起了剑,砍下了行凶者的头颅。
鲜血的味道不好闻,滚烫的泼在了他的手臂上,好似每一滴血都能灼烧皮肤。
他在被他救下的人眼中看见了畏惧与救赎,他们畏惧他能眼也不眨地杀死一个穷凶极恶之人,
又倾慕于他的力量,感激他出手相助。
在这些眼神下,他手臂上的血也不再滚烫,他清醒地意识到他所处的世间善恶,公允,对错都因五族帝王乱世而失了秩序。
他要将心中的那杆称,抬到天地间,抬到苍生眼前。
从此以后,所有人的言行举止都受那杆称的衡量,有功赏之,有过罚之,有善从之,有恶杀之。
云绡不像钟离湛曾见过的其他任何人,有的人手刃仇人之后是痛快,仰天长笑,涕泪横流;有的人则是痛苦,因为自己的双手已经沾染鲜血再也不干净了;有的人因此性情大变。